登基大典后的第三日,紫禁城裹在初雪的清寒里。昭镜司朱门刚卸下彻夜未熄的宫灯,檐角便坠了细碎雪粒,落在沈惊鸿踏出的玄靴上,转瞬融成浅渍,却冷不透她掌心的温度——那里按着装订齐整的新法草案,“吏治考核篇”的落款处墨迹浓沉,是昨夜改到三更添笔数次的痕迹,恰如她此刻沉凝如冰的心思。
“大人,宫中内侍至!”校尉林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谨慎的压低。沈惊鸿抬眼时,正见两名内侍捧着明黄锦盒立在廊下,为首的李公公是萧玦潜邸旧人,鬓角霜白却身姿恭谨,见了她便躬身笑道:“沈大人,陛下在御书房候您,特命咱家来请。”目光扫过她怀中卷宗时,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却识趣地抿唇未问——这三年来,谁都知晓这位昭镜司统领的脾气,公事在前,从不容私情置喙。
入宫的马车碾过积雪,车帘缝隙漏进的寒风卷着宫墙梅香。沈惊鸿指尖摩挲着草案封面的暗纹,三日前登基大典上萧玦的旨意犹在耳畔:“沈惊鸿执掌昭镜司,不受六部节制!”那时百官的窃窃私语如蚊蚋般刺耳——有人说她凭父荫攀附,有人说她靠新帝宠信上位。唯有她自己清楚,这枚昭镜司令牌的重量:是林家三十七条人命堆出来的,是三年验过的百具尸骨磨出来的,是无数个暗夜里逐字核对卷宗、死磕蛛丝马迹换来的。
御书房内暖意蒸腾,地龙烧得正旺,案上雨前龙井的水汽氤氲,模糊了摊开的《九州舆图》。萧玦已换下龙袍,月白常服衬得面色温润,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昨夜他亲批了东宫余党的处置奏折,直至五更才歇。见沈惊鸿进来,他抬手屏退内侍,声音带着未散的倦意却依旧清亮:“惊鸿,坐。新法草案改妥了?”
沈惊鸿将草案轻放在御案上,并未落座,而是躬身行至案前:“陛下,草案已修订完毕。昭镜司权责划分、冤案平反流程、与御史台制衡机制,皆做了细化补充,可直接发翰林院誊抄颁行。”她刻意避开内侍口中“陛下彻夜未眠”的传闻,字字皆绕公务——在她眼中,萧玦是需辅佐的君主,是共破阴谋的盟友,却从不是可恃宠而骄的倚仗。这份分寸,她守了三年,从未乱过。
萧玦指尖点过草案首页“昭雪令”三字,眼底泛起笑意,那是全然的信任:“朕就知你办事稳妥。当年你初入昭镜司,抱着林家旧案卷宗在暗房逐字核对,连墨痕晕染的破绽都不肯放过;先帝陵寝案,你以身诱敌,在盗洞深处擒获真凶时,浑身是伤仍攥着证据不放;朝堂对峙,你持银针验尸铁证震慑百官,为朕正名时的锋芒——朕都记着。”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向案侧明黄锦盒,声音沉了三分,“不过今日请你,除了新法,还有件私事。”
沈惊鸿心中微动,却未露声色。直到萧玦抬手掀开锦盒,刹那间满室金光流转——那是一顶累丝点翠凤冠,凤首衔东珠,垂珠如帘晶莹剔透,冠沿红宝石如凝血般鲜亮,正是大楚皇后的朝冠,尚衣局耗时三月赶制,每一处纹样都暗合“母仪天下”的规制。她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玄袍袖角扫过案边茶盏,发出“叮”的轻响,在寂静御书房里格外清晰。
“惊鸿,”萧玦起身走到她面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目光灼灼如燃灯,“三年前你为父翻案的孤勇,朕看在眼里;先帝陵寝案以身诱敌的果决,朕记在心里;朝堂对峙持铁证正名的锋芒,朕信在骨子里。如今朕登大位,后宫虚位,这凤冠,本就该戴在你头上。”他抬手欲触凤冠,指尖却在半空顿住,似怕惊扰了这份郑重,“这不是恩宠,是朕欠你的——欠林家的公正,欠天下冤魂的昭雪,都该由你陪着朕,一起实现。”
暖炉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凤冠珠串光影摇曳,晃得人眼晕。可沈惊鸿眼前浮现的,却是父亲林文彦被斩时溅在刑场青砖上的血色,是母亲自缢前攥在手中的半块玉佩,是赵谦冻毙雁门关时紧抱的军粮袋,还有昭镜司暗房里那些因冤案而扭曲的尸身——有的骨殖带钉,有的喉间藏毒,每一具都在无声控诉着“不公”。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波澜尽散,只剩寒潭般的清明。
“陛下,臣不敢受。”她屈膝跪地,玄袍铺展如墨莲,声音平静却字字千钧,“凤冠虽贵,却困得住荣宠,困不住臣的初心。臣入昭镜司,是为查林家冤案,是为让天下冤屈皆能昭雪,从不是为攀龙附凤。若臣受了这凤冠,他日执掌昭镜司,世人会说‘后宫干政’,会说昭镜司的公正皆是帝王私恩,那些冤魂的昭雪,都要被抹上‘私情’的污点——这不是臣想要的,更不是陛下要的‘天下为公’!”
萧玦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深深的了然。他摩挲着凤冠流苏,那东珠的凉意在指尖蔓延,声音里带着怅然:“朕以为,这凤冠是对你最好的补偿。你为大楚淌了多少血,担了多少险?朕想给你一个安稳归宿,让你不必再验尸骨、查凶案,不必再面对那些腌臜阴谋。”他低头看着跪地的沈惊鸿,“朕想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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