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里。
皇帝朱祁钰吼出的那个“准”字,还在梁上打转。
这一个字,是天雷。
劈开了大殿上空的死气。
也是一盆冷水,从所有守旧派官员的天灵盖浇下,让他们从头凉到脚后跟。
礼部尚书张溥,刚才还准备脱帽挂印以死相谏,此刻整个人僵在原地,成了一尊滑稽的石雕。
他身后几十名解了官带摘了乌纱的官员,更是手足无措。
一张张老脸憋成了酱紫色。
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完了。
这一下,彻底完了。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
他们那点死谏明志的戏码,此刻成了殿上最大的笑话。
和他们截然相反的,是郭勇那群武将勋贵。
一个个脸膛涨红,呼吸粗重。
看朱见济的眼神,充满了吓人的狂热崇拜,活脱脱是狼崽子见到了亲爹。
就在这冰火两重天的诡异气氛里,本该享受胜利的少年监国,又动了。
朱见济对着御座上的父皇再次叩首,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决断。
“父皇,水师已定,可开海之事,尚有根本没解决!”
又来?
还来?
百官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位太子爷是真不打算给他们活路了。
朱见济的声音愈发锋利,带着要为这个时代定下铁律的强硬。
“儿臣看,海禁的毛病,根子不在防倭,在于我大明以农为本的国策,已经不合时宜!”
这话一出,比刚才组建水师还吓人。
以农为本。
这是写进历朝历代骨子里的东西。
是儒家治国的根。
现在,太子要把这根都给刨了?
短暂的死寂过后,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气在文官队列中炸开。
首辅王文的脸色铁青,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终于懂了。
这早不是什么政策之争,更不是简单的利益之争。
这是道统之争。
是传续了千年的儒家治国之道,跟太子殿下那套闻所未闻的格物奇技重商之术,进行的一场生死战。
一旦以商立国成了大明的国策,他们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以牧民治世为天职的士大夫,该怎么办?
这大明,还是那个士农工商,等级森然的圣人之国吗?
“殿下!”
王文再也忍不住,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冲出队列,老泪纵横的跪倒在地。
“殿下,您这是要把我大明,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啊!”
他的声音凄厉,满是绝望。
“自古圣贤之君,无不以农为本,重农抑商。商人,追名逐利之徒,毫无信义。一旦开海,商人重利轻别离,必定导致民风败坏,田地荒芜。到时候,人人都扔了锄头去做买卖,国无粮则兵无食,天下就乱了!”
“前宋的教训就在眼前!南宋坐拥世界最繁华的海上贸易,市舶司的税占了国库大半,可结果呢?武备松弛,积贫积弱,最后被蒙元铁蹄踏碎了江山!”
“重商轻农,是取乱之道,是亡国之兆啊!殿下!您这是要把我大明,变成第二个南宋吗?!”
王文这番话,字字泣血,他从历史的故纸堆里,为自己的道统找到了最硬的理由。
几个御史也反应过来,纷纷出列,准备跟着王文慷慨陈词,以死相谏。
“王阁老说的,是金玉良言!”
“我等士大夫,读圣贤书,学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辅佐君王,守住这以农为本的江山社稷吗?”
和文官们激烈决绝的反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侧武将们能烫死人的火热眼神。
郭勇樊忠这些新派武将,耳朵里根本没听王文在哭喊什么。
他们心里早就在盘算自己能分到哪艘战船,能去哪个海域建功立业了。
“老樊,你说殿下那‘无畏级’,到底多大?能不能赶上郑太监当年下西洋的宝船?”
郭勇捅了捅身边的樊忠,压着嗓子,兴奋的脸都红了。
“管他娘的多大,能打仗就行!听见没?十万水师!我的乖乖,这得是多大的功劳等着咱们去拿!”
樊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里全是**裸的贪婪。
老一辈的勋贵,比如英国公和成国公,之前还觉得开海跟自己没关系,此刻看那些文官的眼神也变了。
这些酸儒,自己捞不到好处,就想砸所有人的饭碗?
他们不懂什么道统,他们只懂,谁敢挡着他们建功立业,世袭罔替,谁就是他们的死敌。
朱见济成功了。
他用军功这把最锋利的刀,在文武百官之间,划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眼看大殿之上,文武就要彻底撕破脸,甚至可能当场打起来。
一场巨大的骚乱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
“咳。”
一声轻咳,不大,却把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是于谦。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尚书,慢悠悠的从队列中走出。
满殿的嘈杂,瞬间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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