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吴山居那场暗流涌动的对峙后,顾念安并未作任何停留,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位于西北边陲的一个风沙小镇——根据最后锁定的线索,无心此刻正落脚于此。
而此刻的无心,情况确实算不上好。鲁王宫中为护吴邪,右臂被尖锐岩石剐掉一大块血肉,伤口深可见骨。然而,对于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经历过无数伤痛的他而言,这种程度的创伤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他只觉得相较于过去某些濒临彻底湮灭的危机,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反正凭借自身的特殊体质,过上几天总能慢慢愈合。
于是,他只是寻了些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旧布条,用极其不专业的手法胡乱缠绕了几圈,潦草地应付了一下。渗出的鲜血很快浸透布条,干涸发黑,将布料与翻卷的皮肉黏连在一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疼痛难忍。但他脸上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麻木神情,仿佛那受伤的胳膊是别人的。
他背着他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严重的破旧行囊,慢吞吞地朝着小镇长途汽车站门口挪动,准备赶往下一个可能有生意的地方。他甚至还有闲心打量着路边小摊上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烤包子,暗自盘算着是买一个解馋,还是咬牙奢侈一回买两个路上垫肚子。
就在他站在尘土飞扬的路边,为口腹之欲进行艰难抉择时,一辆线条流畅、漆面光可鉴人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面前,沉稳地停下,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辆车与周围灰扑扑、充满粗粝风沙质感的环境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周围零星几个路人的目光。
车门打开,一条穿着笔挺西裤、修长有力的腿迈出,踩在满是浮土的地面上。随即,顾念安整个人从车内出来,站定在了无心面前。
霎时间,周围嘈杂的市井声仿佛都低了下去,连风似乎都小了些。
无心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气质卓然得如同走错了片场的男人。对方穿着一件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色羊绒大衣,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周身散发着一种经由优渥环境和严格教养淬炼出的清贵之气,与周围破败、粗糙的一切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他像是一张褪色、模糊的老照片里,突然被人用最鲜亮的油彩精心描绘出的新人物,突兀,却无比夺目。
顾念安的目光几乎在第一瞬间就越过了无心那副玩世不恭的皮囊,精准地锁定了那条胡乱包扎、惨不忍睹的胳膊。他那张总是维持着从容平静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波动——那是一种混合了历经艰辛终于找到目标的激动、亲眼看到寻找对象如此狼狈不堪的心疼、以及对他如此毫不爱惜自身身体的强烈愠怒。但他自幼锤炼出的自控力已近乎苛刻,这丝剧烈的情绪波动很快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眼底深处比平日更沉黯几分的幽光,泄露出一丝不平静。
“……”无心眨了眨眼,习惯性地挂上那副用来应对世间万事的、带点玩世不恭的笑脸面具,“这位……先生?您这是……认错人了吧?还是想问路?不过我可不太熟这边,怕是帮不上您什么忙……”
顾念安没有理会他这套熟练的插科打诨。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个动作无形中带来一种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但他的语气却竭力保持着礼貌和克制,只是语速比平时稍快了一丝,透露出他内里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无心先生。”他准确地叫出了这个名字,声音清朗,打断了无心准备好的下一句搪塞,“我不是来问路的。我为你而来。”
无心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实的警惕和探究,像是一只被突然闯入领地的野猫:“为我?我一个穷跑江湖的驱邪人,身无长物,有什么值得您这样的人物特意来这穷乡僻壤……”
“顾玄武。”顾念安不再迂回,直接吐出了这个尘封已久、却重若千钧的名字。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无心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最细微的反应。
无心闻言,明显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不见底古潭的小石子,似乎在下坠过程中轻轻擦碰到了什么,激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涟漪,但那感觉太飘渺,转瞬即逝,他抓不住任何清晰的头绪,只有一种莫名的空洞感。他困惑地皱起眉:“谁?我不认识……”
顾念安看着他脸上真实的茫然,心中了然——祖父临终前的嘱托是真的,他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些对于顾家而言意义重大的过往,于他,只剩一片空白。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但他不再犹豫,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质感极佳的黑色皮质护套,动作轻柔地从里面抽出一张被精心塑封保护好的、边缘已然严重泛黄的黑白老照片。
他将照片递到无心眼前,声音低沉了几分:“请看这个。”
照片上,三个年轻人并排站着,背景模糊,却洋溢着一种跨越时空的鲜活气息。中间那个顶着光头、笑容灿烂得没心没肺的年轻和尚,眉眼弯弯,正是无心自己,模样与现在几乎毫无变化。他的左边,是一个穿着素色碎花棉袄、眉眼温柔秀气的姑娘(月牙),她正微微侧头看着中间的无心,眼神里含着光,嘴角噙着羞涩又幸福的笑意。而他的右边,则是一个穿着旧式军装、咧着嘴豪迈大笑、一手亲昵地揽着无心肩膀的年轻军官(顾玄武),眉宇间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意气风发和一股子莽撞的真诚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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