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里关于顾家的记忆,始于一场春雨过后。
空气里还氤氲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被雨水洗刷过的世界干净得发亮。柳枝抽出怯生生的嫩芽,燕子在新绿的庭院里穿梭,叽叽喳喳,宣告着生命的轮回。春天总是给人以错觉,仿佛一切伤痕都能被抚平,一切遗憾都还来得及弥补。
父亲就是在那样的一个早晨,牵着我的手,踏进了那座后来成为我人生锚点的顾家老宅。
人还没见到,先听到一阵洪亮爽朗的笑声,像能把残留的春寒都驱散。随后,顾玄武爷爷便领着一个长相秀气、眉眼间却与他极为神似的小男孩,从客厅里迎了出来。大人们就站在湿润的庭院里寒暄,声音高昂,带着军人特有的豪迈。父亲把我从身后轻轻推出去,示意我去找那个叫“念安”的男孩玩。
我那时年纪小,怕生,缩着脖子不敢上前。是念安,他主动走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无防备的善意,轻轻拉起了我藏在身后、微微汗湿的手。
那一瞬间,所有的不安都被他手心的温度驱散了。
从那以后,顾家老宅成了我第二个家。有时是父亲带着我去,更多时候是我自己跑去。我和念安,在那座充满时光痕迹的老宅里,爬树、掏鸟窝、在书房里听顾爷爷讲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
第一场惊变,发生在念安八岁那年。
他的父母,牺牲了。
我对顾家伯父伯母的印象不深,他们工作太忙,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那寥寥几面,足以让我认定,他们是一对极温柔的人。伯母会笑着摸摸我们的头,伯父的眼神里有钢铁般的坚毅,也有看着我们玩闹时的柔和。
也只有这样的父母,才能养育出念安这样,内心温暖如春阳的孩子。
那场突如其来的噩耗,像一场毫无预兆的冰雹,砸碎了念安原本明媚的世界。他变得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望着天空发呆,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失去了神采。
那段时间,顾爷爷总会找各种理由叫我去老宅。老人的悲痛深藏在心底,他用那双布满老茧却依旧温暖的手,一边撑着即将倾颓的天空,一边小心翼翼地修复着孙子破碎的心。在我的陪伴和顾爷爷不动声色的引导下,念安才一点点从失去双亲的阴影里走出来。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在那段相互依偎的岁月里,变得更加密不可分。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我陪着念安一起长大,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念安和那位日益忙碌、鬓角渐白的顾爷爷相处的时间。
也是在这样长久的、几乎融入彼此生活的陪伴中,我模糊地知道,顾爷爷和念安,一直在寻找一个人。一个对他们而言,无比重要,甚至超越了血脉亲情的人。
然而,没等他们找到那个人,第二次惊变,如同接连而至的闷雷,再次轰然炸响。
先是我的父亲,在一次所谓的“绝密任务”中,“意外”牺牲了。
我还没能从失去父亲的巨大悲痛中喘过气,紧接着,更大的打击如同雪崩般降临——顾爷爷,也去世了。
接连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男性长辈,我的世界仿佛瞬间被抽空了色彩和声音。从那时起,我内心的天空,就开始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永无止境的冷雨,再未放晴。
彼时我尚未成年,力量微薄,只能眼睁睁看着念安在失去所有至亲的庇护后,被迫飞速地成长。他褪去了少年的柔软,变得冷硬、执拗,用一层厚厚的、生人勿近的壳,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我焦急,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祈祷自己快些长大,快些强大起来,然后进入他的麾下,站在他身边,为他分担哪怕一丝一毫的重负。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我在军校摸爬滚打了四年。汗水、泪水,甚至血水,都未能磨灭我心中那点微弱却固执的光——我要回到念安身边。
就在我即将毕业,即将实现夙愿的前夕,一个人在一场大雨后,找到了我。
他是谁,来自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给我看了一份资料。白纸黑字,冰冷残酷的证据链显示——我父亲的牺牲,并非意外,而是顾爷爷……亲手设计的。
我不信。顾爷爷待我如亲孙,他看父亲的眼神,是过命的兄弟之情,怎么可能是假的?
可我在军校学到的知识,我受过的训练,又冷酷地告诉我,那份资料,逻辑严密,证据确凿,做不了假。
在那人持续不断、如同毒液般缓慢渗透的引导下,被至亲背叛的愤怒,对命运不公的怨恨,以及巨大的迷茫和不解,终于冲垮了我的理智。我做了一个让我在此后无数个日夜,悔恨噬心、万劫不复的决定——
我答应了那人的要求,接替父亲未竟的“使命”,继续监视顾家,并按照指示,一步步引导念安,去找到他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人”。
后来,凭借在顾家多年积累的信任和进入系统后获取的权限,我开始了自己的秘密调查。真相,如同剥开血痂,露出底下更加狰狞的伤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