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巨大的地下空间里,时间仿佛凝滞。高效通风系统持续发出低沉的、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体的嗡鸣,模拟着深海黄昏时分的柔和灯带,在天花板投下变幻不定的、水波般晃动的光影,映照在嵌入地下的巨型水族舱波澜微兴的水面上。
医疗团队在完成最基础的生理指标监测和伤口清创后,已悄无声息地撤离。
苏婉清和司徒靖在房间远端进行了短暂而低沉的交流后,也先后悄然离去,那扇厚重的、融合了隔音与防爆材料的合金门合拢时,只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气密装置锁死的轻响。
偌大的空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水体缓慢循环时极细微的流淌声,以及监测设备指示灯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微弱光芒。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弥漫开来。
七鱼背靠着冰凉刺骨的水族舱弧形玻璃外壁,蜷腿坐在地上,身上还裹着苏婉清强行给她披上的厚实毛毯。
连日来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极度紧张、精神的高度透支以及体力的大量消耗,让此刻的她眼皮重逾千斤,不住地打架。
但她不敢睡,也不能睡。
姐姐就在一壁之隔的水中,脆弱、警惕,充满了未解的谜团。
水族舱内,艾莉西亚一直悬浮在远离玻璃的阴影区域,像一尊沉入水底的金色雕塑。
过了许久,她才开始极其缓慢地移动,修长的金色鱼尾几乎不搅动水流,悄无声息地游近。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悬浮在七鱼身后那片幽蓝的水体中,熔金色的竖瞳穿透荡漾的水波,静静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玻璃外妹妹那单薄得令人心酸的背影。
那背影承载着与她相似的孤独,却又透着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属于人类世界的茫然。
良久,艾莉西亚抬起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尖薄薄的蹼膜在水中微微颤动,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贴在了冰凉光滑的玻璃内壁上。
那个位置,正好对应着七鱼侧脸倚靠玻璃的地方。
七鱼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了身后水流那微不可察的变化,以及玻璃传来的、一丝极其细微的压迫感。
她猛地转过头,隔着加厚的透明屏障,她看到艾莉西亚的指尖正极其缓慢地移动,在虚空中描摹她的轮廓——从疲惫蹙起的眉宇,到挺翘的鼻梁,再到缺乏血色的嘴唇。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蝴蝶触须,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以及几乎要将玻璃都融化的悲伤。
艾莉西亚眼中翻腾着剧烈的情感漩涡,失散的狂喜、漫长冰封累积的孤寂悲恸,还有一丝害怕眼前一切只是濒死幻觉的不敢置信。
紧接着,一段断断续续、如同来自远古、信号极不稳定的意念流,混杂着庞大到令人心碎的悲伤和古老苍凉的气息,强行而又温柔地撞入了七鱼毫无防备的意识深处:
“莉娅…”
“我的…小星星…”
“终于…终于能再次触碰到你了…我曾以为已经永远的失去你了....”
“而我…被迫沉睡…在那该死的冰核里…感受着时间冻结…”
“我的感应告诉我…外面已过去万载…而你…竟然真的回到了我身边…”
七鱼听着这些完全陌生、却字字泣血的词语,看着姐姐眼中那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的悲伤,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死死攥住。
她只得到了很少的记忆,并不知道太多事情,但能感受到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伤。
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掌心紧紧贴在了冰凉的玻璃外壁上,正好覆盖住艾莉西亚指尖在内部对应的位置,仿佛想通过这微不足道的接触传递一丝温暖和安慰。
“姐姐…”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用的是中文。
然后,她努力集中起所有残存的精神力,摒弃杂念,将自己最清晰、最确定的念头,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传递过去:“我…我现在叫七鱼。”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迎上艾莉西亚那双金色眼眸,艰难地、带着深深的歉意和茫然,继续用意念补充:
“我…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灾难…不记得分离…不记得…燃烧…”
每说出一个否定,她都感觉到姐姐眼中的光芒黯淡一分,她的心也跟着抽紧,“我的记忆…是从作为人类七鱼开始的。直到…我触碰了一个古老的木雕…然后…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湛蓝色的鱼尾,眼中充满了困惑:“也许…我们之间真的有很深的关系…也许那个莉娅…真的是我失落的名字…但我…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感受到你的呼唤时,这里很痛。”
她用手指用力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艾莉西亚贴在玻璃上的手指猛地痉挛了一下,指尖因用力而严重泛白。
她眼中那混合着狂喜与悲伤的激动光芒,如同被急速冷冻般瞬间凝固,然后碎裂,被一种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清晰的、被命运捉弄的尖锐痛楚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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