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赵国开拓史志 第167章 兰亭有序

海船破开晨雾时，张淳正立在甲板上远眺。山东半岛的轮廓在霞光中渐显峥嵘，如一头蛰伏的巨兽。他护送谢安南归，身后是正蓬勃新生的东赵疆土，前方是烟雨朦胧的江东。

“张侍郎，前方便是京口了。”随从低声禀报。

桅杆上赤色旌旗猎猎作响，旗面绣着的玄鸟衔珠纹在风中翻卷，取“天命玄鸟，降而生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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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的湿暖与山东的干冷截然不同。张淳的到来在江东士族中掀起不小波澜。

“听闻东赵在山东废黜世族荫户，连琅琊王氏都要亲自屯田？”酒过三巡，座中有人似是不经意间发问。

张淳执盏的手稳如磐石：“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胡骑窥伺河北，若还守着旧时规矩，难道要等胡人的铁蹄踏平天下再变法么？”

满座一时寂然。忽闻环佩叮当，仆从簇拥着一人徐步而来。来人身着宽袖鹤氅，眉目疏朗如远山含黛，正是名满江左的王羲之。

“适才在兰亭修订诗稿，来迟了。”他向谢安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张淳身上，“听闻东赵在山东推行‘以战养士’，不知武人当政，可还留得三分文心？”

这话问得刁钻。席间诸人皆屏息以待，谁不知王羲之不仅是书法独步天下，文章更是被推崇为“建康第一”。今日之宴，本就是江东文坛要给东赵使臣一个下马威。

张淳望向窗外秦淮河：“尝闻江东风物最盛，不知比之洛阳牡丹如何？”

这话刺痛了在座许多人。自从胡人占据中原，故都沦陷，江东士族便再无缘见识，那昔日如锦盛开的洛阳牡丹了。

王羲之抚掌而笑：“既然张侍郎念及风花雪月，不如且鉴赏拙作。”

说罢他舒展衣袖，轻挥鼠须笔。但见蚕茧纸上墨迹淋漓，正是三日前兰亭修禊时所作《兰亭集序》。

当王羲之写到“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时，笔势陡然峻拔，如孤峰绝壁，引得满堂喝彩。

“妙极！此帖当为天下第一行书！”谢安情不自禁击节赞叹。

张淳凝神细观，忽然轻叹：“可惜了。”

举座皆惊。王羲之挑眉：“愿闻其详。”

“笔墨通神，然文中‘悟言一室之内’‘放浪形骸之外’，终究是名士风流。”

张淳从袖中取出一卷桑皮纸，“下官这里亦有拙作一篇，请诸君指正。”

书卷展开的刹那，似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这竟是用战场血泥与墨汁混合书写的《沈劲将军守洛阳记》：

“永和七年秋，鲜卑慕容恪围洛阳。守将沈劲，兵不过三千，粮仅支旬月。城破前三日，劲与士卒于城中，采野蒿掘鼠充饥。有少年哭曰：‘朝廷援军何在？’劲指城外胡营：‘华夏血脉，不在建康歌舞中，在吾等守城兵甲里。’”

读到此处，席间已有啜泣声。

（永嘉之乱，洛阳失守，江东士族竟有人主张与胡人划江而治，无人肯发兵救援，怀帝为虏……）

张淳声音渐高：“最后一夜，劲知城不可守，裂衣襟血书‘华夏不死’四字，缚于箭矢，射往城外。翌日城陷，劲身被数十创，犹持断戟倚残垣，胡兵莫敢近者。及暝，大风雪，天地缟素……”

桑皮纸阖上的声响惊醒了沉浸其中的人们。满座衣冠沉默，方才兰亭曲水间的风雅，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王羲之怔怔望着桑皮纸上暗褐色的痕迹，忽然问：“这真是用洛阳城下的血土所书？”

“掺了守城将士的血所浸透的故都的土。”张淳平静回应。

“光武王每次出征，必观此文。而山东稚子如今皆能背诵——华夏正统不在衣冠，在脊梁。”

谢安注意到，王羲之执笔的手微微发抖。这个向来超脱物外的书圣，此刻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当年...我叔祖父也在洛阳。”王羲之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那一脉子弟，本该能与我一同兰亭雅集的……”

暮色渐浓，秦淮河上飘来娇软柔媚的歌声。

张淳起身告辞，王羲之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告诉光武王，江东儿郎...也还记得洛阳，记得华夏……”

离宴后，张淳没有立即返回驿馆。他登上了建康城北的覆舟山，远眺大江彼岸。随从不解：“侍郎为何要当众折辱王逸少？”

“你当真以为我在折辱他们？”张淳轻笑，“我是要叫醒他们！在有些人眼里，东赵的屯田再丰收，兵甲再坚利，北伐胜利再辉煌，却只是边陲政权……”

“可惜叫不醒装睡之人！”

月光洒在长江上，如铺开一条银链。他知道，今夜之后，《沈劲将军守洛阳记》会随着王羲之等人的赞誉传遍江东，而兰亭雅集的文化光彩将蒙上一层阴影。

三个月后，当张淳护送一批南迁士族渡江返回故土时，光武王赵胤亲自在琅琊台相迎。他手中正捧着一幅《兰亭集序》，爱不释手，眉宇间有喜色:“爱卿可知，王羲之遣人送来了《兰亭集序》。”

张淳笑道:“殿下，臣亦蒙逸少当面手书一幅。”

光武王:“张爱卿勿忧，东赵儿郎，还是喜欢诵读《沈劲将军守洛阳记》。”

两人相视而笑。

张淳抬眼，看见玄鸟旗在城头迎风招展。更远处，新垦的田亩如棋盘般铺展到天际。他知道，那个隐藏在文化交锋背后的答案已然揭晓——华夏的正统，从来不在风流蕴藉的笔墨间，而在于为万民开太平的奋斗之中。

海风猎猎，他忽然想起离开建康那日，王羲之在码头塞给他的玄鸟帖：“愿随玄鸟，北归洛阳。”

注:《东赵国志》光武王世家……王羲之赠送手书《兰亭集序》于王，王甚喜之，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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