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赵,琅琊府,统帅部。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穿过敞开的轩窗,稍稍驱散了夏末的闷热,却吹不散弥漫在巨大沙盘与悬挂舆图之间那凝重的气氛。
沙盘之上,黄河如龙,蜿蜒北折,而太行山脉巍然耸立,划分着华夏腹地的气运。
此刻,沙盘的北方,一大片代表“燕”字的黑色小旗,正以骇人的态势,自辽西、幽州向南、向西蔓延,如同不断扩散的墨渍,吞噬着原本属于后赵的疆域,也紧紧压迫着东赵在青州刚刚稳固的边界。
东赵的中书侍郎王道,正手持一份份由快马、海鹘舟接力传递,甚至经由高句丽商人辗转带来的北方谍报,声音沉缓地念着。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砸在堂内每一位将领、谋臣的心头。
“……四月,慕容恪引兵南下,与冉魏大将军董闰、车骑将军张温战于野王。董、张拥众数万,凭险列阵,然恪以铁骑贯其中军,一日三破其阵,斩首万余,董、张仅以身免,退保邺城……”
“……五月,慕容垂出飞龙陉,掠并州,克壶关,守将孙兴被俘,不降,遇害……”
“……六月,中山、常山诸郡,望风归附慕容者,十有七八……”
“……据闻,冉闵已尽起邺城之兵,号称十万,欲与慕容恪决战于泒水之畔……”
名字,反复出现的名字,是“慕容恪”、“慕容垂”。这两个来自白山黑水之间的名字,如同带着北地寒风的诅咒,在短短数月内,以其赫赫战功,取代了昔日石虎的暴虐,成为了笼罩在北方上空的、新的恐怖阴云。
“慕容恪……当真用兵如神乎?”一位年轻些的东赵将领李素忍不住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野王之战,董闰、张温并非无名之辈,麾下亦是百战余生的劲卒,却在慕容恪面前如同土鸡瓦狗,这战绩太过骇人。
“非止用兵,”坐在上首的东赵大将军赵虹缓缓开口,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王上,慕容恪驭军严整,号令分明,秋毫无犯。所过之处,竟能收揽士民之心。此非寻常胡酋可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沙盘上那片刺眼的黑色。“石虎暴虐,人心尽失,故冉闵一呼,羯胡顷刻土崩瓦解。然慕容氏……隐忍数十年,兼收胡汉,立法度,劝农桑,其志不在小。观其用慕容恪、慕容垂为将,便知绝非满足于割据一方之辈。此乃……国之大敌。”
堂内一片寂静。东赵刚刚经历了与后赵势力的多次交锋,成功守住了青州兖州的基业,招募的流民正在屯田,新练的士卒也逐渐成型。
本以为可以趁着后赵崩溃、冉闵与诸胡混战的机会,稳步向北渗透,逐步恢复旧疆。谁能料到,北方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一个远比后赵更具备组织性和侵略性的庞然大物,已然崛起。
“冉闵如何?”另一位将领问道,“其‘杀胡令’虽酷烈,然麾下汉军亦颇骁勇,能否挡住慕容恪?”
提到冉闵,堂内气氛更加复杂。那个以雷霆手段颁布“杀胡令”,几乎以一己之力掀翻羯赵统治的猛将,其行为在东赵内部评价两极。
有人视其为复仇的英雄,是汉家儿郎血性的象征;也有人认为其手段过于残忍,不分良善,激化了胡汉矛盾,反而让局势更加糜烂。
侍郎王道放下手中的绢帛,沉声道:“最新战报,泒水之战,冉闵亲率精骑突击,初时确勇不可挡,连破燕军前阵。然慕容恪……此人用兵,如巨蟒缠身,不急不躁。他以铁锁连马,选善射者五千,为方阵而前,死死抵住冉闵冲势。”
“双方自辰时战至午时,冉闵军反复冲突十余次,无法破阵,人马皆疲。慕容恪窥见其疲态,乃挥动全军掩杀……魏军大溃,冉闵欲突围东走,然马倒伤重,已被鲜卑所俘……”
“嘶——”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冉闵的勇武,天下皆知,其麾下的汉军更是哀兵,怀抱着复仇的怒火。
即便如此,依然在正面决战中败给了慕容恪,而且是近乎全军覆没的大败。
“如今北方,除了并州些许残垒,大河以北,已尽成慕容氏猎场。”王道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走入,呈上一封密封的铜管:“王上,大将军,北面急报!冉闵遣密使渡河而来,现已在营外!”
众人精神一振。光武王赵胤立即道:“速请!”
不多时,一名风尘仆仆、衣甲破损的将领被带了进来,他脸上带着血污与疲惫,但眼神中却有一股不屈的火焰。他单膝跪地,声音沙哑:“末将冉魏卫将军周成,奉吾主天王之命,冒死前来,求见光武王殿下!”
“周将军请起,”赵胤道:“北方战事,我等已略知。天王……可还安好?”
周成虎目含泪,猛地摇头:“吾主……吾主力战被擒,已于……龙城遇害了!”
“什么?!”
纵然已有预感,但当冉闵的死讯被证实,堂内依旧一片哗然。那个曾经让整个北方胡人闻风丧胆的“屠夫”,那个一度有望重整河北河山的猛将,就这样骤然陨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