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华山,峭壁间尚有残雪未消,松涛如诉,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与苍劲。一袭旧葛袍的王猛,独立于云台峰顶,俯瞰着脚下被战火与胡尘反复蹂躏的苍茫大地。
山风鼓荡起他宽大的衣袖,更显得身形清瘦,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云雾,洞悉天下纷扰的棋局。
关中已乱,胡骑纵横,昔日繁华的河洛化为焦土,衣冠南渡的东晋偏安江左。建康城里的笙歌曼舞,似乎早已遗忘了北地的血泪与哀嚎……
他王猛,怀揣济世之才,学贯古今,却甘愿隐居于此,非是寄情山水,而是在等待,等待一个足以托付平生志业的明主,一个能廓清寰宇、重光华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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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来的行商、逃难的流民,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消息。近来,一个名字被反复提及——东赵。
这个僻处海外,却承继华夏正朔,辖有扶桑、朝鲜、南洋、逸洲及南溟等广袤疆域的政权,竟然不忘故土,毅然跨海西来。
他们于胡虏铁蹄下夺回山东之地,招抚流民,编练新军,广开屯田,硬生生在血与火中扎下了根基,在兵荒马乱的世界中开辟出一片乐土。
更令人振奋的是,他们竟能屡次击退凶悍胡人的进攻,让那面玄鸟大旗,在齐鲁大地上猎猎飘扬。
“务实”、“进取”、“重塑华夏”……这些字眼,与建康城中那些终日清谈玄理、竞相奢靡,却无心北伐的士族高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猛的心,被深深触动了。他研读过东赵光武王颁行的招贤令与垦田策,条理清晰,字字务实,绝非空谈。
尤其是那位主持山东淮北军政的主将赵虹,传闻中他出身宗室,却能与士卒同甘共苦,亲自督导农桑。
“天下汹汹,非雄才不能定之;华夏沉沦,非猛士不能拯之。东赵……或正是我所寻觅。”
王猛望向东南方向,目光决然。他不再犹豫,简单收拾了寥寥书卷,一袭旧袍,一根竹杖,便踏下了华山,径直往那山东而去。身后,是隐逸的安宁;前方,是未卜的征程,却承载着他毕生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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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赵设在琅琊的军府,迥异于江南雕梁画栋的官署,更像一座戒备森严、充满实干气息的大营。土坯垒墙,辕门高耸,进出的皆是风尘仆仆的传令兵与捧着籍册文书的小吏,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器与刚刚翻垦的泥土混合的气息。
王猛通名报姓后,并未受到太多盘问,便被引入一处简朴的厅堂。堂内炭火正旺,驱散了春寒。
主将赵虹正伏案审视一幅巨大的舆图,闻声抬头。他约莫四十许年纪,面容坚毅,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呈古铜色,眼神锐利,虽身着寻常军将服饰,却自有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华山王景略?”赵虹放下手中炭笔,语气平和,并无居高临下之态。
“山野鄙人王猛,见过将军。”王猛长揖不拜,神色坦然。
赵虹也不以为意,挥手令左右退下,直截了当问道:“先生不远千里而来,何以教我?”
没有寒暄,没有试探,开门见山。王猛喜欢这种风格。他微微一笑,也不拘礼,径直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山东、淮北之地。
“将军跨海而来,据有此隅,招流民,练精兵,屯田积粟,击退胡虏。根基初立,气象一新,猛深为敬佩。”
赵虹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动,沉声道:“然则,仅凭此隅,欲重塑华夏,驱除胡虏,无异于杯水车薪。下一步,该如何行止?朝中与议事堂,有言趁势西进,直捣河洛者;有言南下徐扬,连结晋室者。”
王猛摇了摇头,目光灼灼:“此皆非上策。西进,则兵力未丰,根基不稳,恐成孤军深入;南下,则与苟安之东晋纠缠,空耗实力,失却大义名分。”
他话音一顿,手指重重地点在山东之地,“当务之急,非进取,而在固本!青州、兖州,形胜之地,然经年战乱,户口凋敝,百废待兴。将军当下之要务,在于‘深根固本’。”
他侃侃而谈,从如何进一步细化屯田,兴修水利,广积粮秣;到如何严密保甲,肃清内患,使军民合一;再到如何精炼士卒,不务虚名,但求实战。
每一方略都具体而微,直指要害。
谈到激昂处,他浑然忘我,竟觉身上发痒,顺手从旧葛袍的缝隙里摸出几只虱子,一面用手指捻着,一面继续纵论天下大势,剖析胡人内部矛盾,规划东赵未来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发展方略。
“当今之世,胡虏势大,然其性贪残,内斗不休,难以持久。我东赵当外示以弱,内修强政。待山东根基深厚,兵精粮足,民心归附如磐石,然后可南进淮北,北定河北,西取中原。若时机未至而轻动,纵得一城一地,亦难固守,反伤元气。此乃‘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策也!”
赵虹起初见其“扪虱”之举,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倾身向前,听得愈发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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