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锁晚妤 第54章 风雪夜归人

御书房的敲打与窗外的风雪一样冷硬刺骨，刘谨一路策马疾驰回府，玄色大氅的肩头与兜帽上已积了薄薄一层未来得及拂去的雪沫。

当他踏进锦熙堂内室，携着一身凛冽寒气骤然闯入这片温暖馥郁的天地时，那瞬间的温差让迎上来准备伺候的丫鬟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垂首不敢直视。

室内暖融如春，炭火在精致的兽首铜炉中静静燃烧，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淡淡药香和李晩妤身上特有的清甜气息。

她正侧身坐在铺着厚厚白虎皮的暖榻边，纤纤素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推着沉香木雕花的摇篮，口中哼着江南水乡柔婉的摇篮曲，侧影在灯下垂眸的姿态，温柔得不可思议。

摇篮里，刘琛裹在柔软的绫缎襁褓中，睡得小脸通红，呼吸均匀。

听到那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李晩妤抬起头，唇边自然而然漾开一抹浅笑，如同冰雪初融后绽放的第一朵嫩蕊：“夫君回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儿，起身迎上前，极其自然地接过他解下还带着室外冰冷湿意的大氅，递给旁边屏息的丫鬟，随后又伸出温热的手，轻柔地为他拂去肩头锦袍上那些化作细小水珠的残雪。

她的指尖温热，透过微凉的衣料，传递来令人心安的暖意。

刘谨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失控的重，深邃的目光如同幽潭，沉沉地锁在她脸上，从头到脚细细审视，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是否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受了丝毫委屈。“嗯。”他从喉间溢出一声应答，声音因一路风雪和压抑的怒火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

他拉着她，不由分说地走到暖榻边，目光先是锐利如鹰隼般扫过摇篮中安睡的儿子，确认那小小的一团安然无恙，呼吸平稳，这才仿佛卸下了一半的重担，将全部近乎贪婪的注意力重新投注到李晩妤身上。

“宫里……没什么事吧？”李晩妤依在他身侧，仰起脸，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无事。”刘谨不欲多言，那些来自父皇的警告、二皇子的阴险、朝堂的波谲云诡，这些肮脏的权谋与算计，他半分都不愿让她纯净的世界沾染。

他抬手，略带薄茧的指腹带着一丝未褪的凉意，抚过她温润光滑的脸颊，感受着那真实存在的触感，胸中翻涌的暴戾与杀意才被一点点强行压制下去。“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老生常谈，聒噪得很。”

他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去听了一场无聊的说教，手臂却收紧，将她更密实地拥入怀中，下巴重重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吮着她发间颈畔那能让他心神宁静的淡雅馨香，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尽数掩藏在浓密的长睫之下。

李晩妤温顺地依偎在他坚实滚烫的胸膛前，没有再追问。她懂得他的沉默，也无比清晰地感受得到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那如同暗流般汹涌的情绪。

她只是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心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低声道：“我和琛儿都很好，府里一切都好，夫君不必挂心我们。”

她的温顺、她的依赖、她全然的信任，是抚平他内心躁郁与疯狂的最有效的良药。

刘谨收紧了手臂，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身子骨勒断，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从此再不分离。

这一刻，什么皇权争斗，什么兄弟阋墙，什么父皇的猜忌，都被隔绝在这锦熙堂的温暖之外。

他的世界，狭隘而偏执，只剩下怀中这方寸之间的温暖与安宁，这是他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净土。

然而，这片刻的温情与静谧并未能持续太久。

或许是父母身上熟悉的气息惊扰了好梦，也或许是到了该吃奶的时辰，摇篮里原本睡得香甜的刘琛忽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瘪了瘪粉嫩的小嘴，发出细微而不满的哼唧声，眼看就要从睡梦中醒来，放声大哭。

李晩妤下意识地想从刘谨那紧密的拥抱中挣脱起身：“琛儿怕是饿了，我……”

她话音未落，刘谨箍在她腰间的铁臂却骤然收得更紧，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形成一个凌厉的弧度，目光不悦地扫向那不识趣的摇篮，眼神冷冽，仿佛在斥责那小家伙竟敢打扰他与晚晩难得的独处时光。

“乳母呢？”他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不耐与被打扰的愠怒。

“就在偏殿候着，随时……”李晩妤柔声解释，话未说完，孩子的哼唧声已迅速变成了响亮而委屈的啼哭，在静谧的内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刘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一层寒霜。

他松开了环住李晩妤的手臂，却并非是为了让她去安抚孩子，而是自己豁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摇篮边，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看着里面那个张着没牙的小嘴、哭得满脸通红的小人儿。那洪亮的哭声在他听来，简直是挑衅。

李晩妤连忙跟过去，伸手想接过孩子，柔声劝道：“夫君，孩子饿了哭闹是常事，让我抱抱他，哄一哄就好……”

“不行。”刘谨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不算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绝对掌控者的威压。

他并非是针对李晩妤，而是对眼前这个不断分割晩晩注意力、甚至此刻还敢“争宠”的小东西感到极度不悦。

他弯下腰，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笨拙的生硬，将那哭得抽噎的小家伙从温暖的摇篮里捞了出来，抱在臂弯间。

说来也怪，或许是父亲身上那股强大而冷冽的气息暂时镇住了他，又或许是离开了让他不适的摇篮，刘琛洪亮的哭声竟奇迹般地小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抽泣，睁着那双被泪水洗过、如同黑葡萄般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张放大的、俊美却冷峻非凡的脸庞。

刘谨抱着怀里这柔软得一碰即碎的小生命，姿势依旧透着武人的僵硬，生怕用力过度伤到他，又怕不用力他会掉下去。

但当他凝视着儿子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眉骨轮廓，尤其是那双像极了晩晩、清澈黑亮的眼眸时，心中那股因被打扰而升起的烦躁与醋意，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被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柔软情绪取代。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用指关节处极轻地、带着试探性地碰了碰儿子湿漉漉、热乎乎的小脸蛋，动作生涩，与他平日杀伐决断的狠戾判若两人。

“吵到你母亲休息，该打。”他对着怀中懵懂无知、只是好奇望着他的婴儿，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却已不似方才那般冰冷骇人，甚至隐约藏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李晩妤在一旁看着这反差极大的一幕，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心底却莫名软成了一汪春水。

她走上前，动作轻柔地调整了一下刘谨抱孩子的姿势，让小家伙能更舒服地躺在他父亲坚实的臂弯里，然后才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刘谨手中将孩子接了过来。

这一次，刘谨没有再固执地阻拦，只是那深邃的目光依旧如同黏在她身上一般，紧紧跟随着她和孩子的一举一动。

乳母适时地悄声进来，李晩妤将渐渐止住哭泣、开始寻找食物来源的儿子交到她手中，看着乳母抱着孩子退向偏殿，内室终于重归安静。

刘谨重新坐回榻上，长臂一伸，便将李晩妤再次捞回自己怀中，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一手牢牢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掌则带着灼人的温度，习惯性地、充满占有欲地覆上她已恢复平坦纤细的小腹，那里曾孕育过他们共同的血脉，是他疯狂爱意的证明。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偏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誓言意味：“晩晩，你给我记牢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更重要。无论是谁，包括那个小东西，都不能分走本该完全属于我的注意力。你是我的命，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李晩妤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和近乎窒息的拥抱，轻轻“嗯”了一声，带着全然的信赖与温顺。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他偏执的信仰，更是他融入骨血的爱意与承诺。

窗外的风雪依旧在呼啸肆虐，试图吞噬一切，而这一方被他牢牢守护在羽翼之下的天地，却因他偏执而疯狂的爱，依旧维持着令人心安的温暖与宁静。

只是，李晩妤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更大的风暴正在他心中悄然酝酿。

刘谨那双幽深的眼眸深处，已燃起了冰冷而决绝的战意，为了守护他视若生命的净土，他不惜掀起更大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