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苍白的、布满褶皱的菌卵,如同一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水底之眼,在阿檐转头分神的瞬间,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旧纱厂积水潭深处的淤泥。而那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如同幽灵般闪现又消失的男人身影,则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在阿檐紧绷的神经上。
他是谁?他为什么跟踪我?他和水潭里那个东西……有什么关系?
疑问如同盘旋的乌鸦,在阿檐脑海中聒噪。他站在那片死寂的、散发着甜腻腐朽气味的水潭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不远处的一片半塌的厂房废墟后面传来。
不是那种刻意放轻的、跟踪者的脚步。
而是一种拖沓的、略显疲惫的、仿佛穿着不合脚的胶鞋在碎石地上行走的声音。
阿檐猛地警惕起来,迅速闪身躲到一堵厚重的、爬满枯藤的砖墙后面,屏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人影从废墟拐角处走了出来。
不是那个蓝工装男人。
是一个身形佝偻的、穿着一件沾满泥点和不明污渍的深绿色旧军大衣的老人。他头发灰白杂乱,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晒斑,下巴上留着参差不齐的灰白胡茬。他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磨损严重的竹筐,手里提着一把小锄头和一个肮脏的编织袋。
他走路微微低着头,目光专注地扫视着脚下的地面和旁边倒塌的砖石堆,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一个采药人?或者……捡破烂的?
阿檐稍微放松了一点警惕,但并未完全放下戒心。他继续观察着。
老人在一片长满了墨绿色苔藓的、潮湿的墙角根蹲了下来。他伸出一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极其小心地、用那把小锄头撬开几块松动的砖石。
底下,露出一片颜色异常深暗的、几乎是黑绿色的、毛茸茸的厚实苔藓。
老人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他从编织袋里拿出一把小镊子和一个扁木盒,开始极其专注地、一点一点地采集那些苔藓,仿佛在进行某种精密的手术。
他的动作熟练得令人惊讶,带着一种长期与这些沉默的、微小的生命打交道的人所特有的耐心与专注。
阿檐犹豫了一下,从墙后走了出来。
老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采集工作中。
“老伯。”阿檐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紧张而有些沙哑。
老人的肩膀微微一抖,似乎被吓了一跳。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阿檐。他的眼睛是一种浑浊的、近乎灰黄色的颜色,眼神平静得近乎麻木,没有好奇,没有害怕,也没有欢迎。就像看着一块路边的石头。
“嗯?”他发出一个简短的、含糊的鼻音。
“请问……您在这采药?”阿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
老人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过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回答:“算是吧。一点苔藓,一点地衣……城里几个中药铺偶尔会收。”
“这地方……好像挺偏僻的。”阿檐试探着问,“这些东西别处没有吗?”
老人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再次看了看阿檐,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捉摸的神色。
“别处……长得不好。”他声音低沉沙哑,“这地方……地气静。它们喜欢。”
地气静?
阿檐的心脏微微一缩。他想起了水潭里那幅可怕的景象,那些从地底伸出的、吸食生机的灰色丝线。这种“静”,恐怕并非什么好事。
“除了苔藓,”阿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您还采别的吗?比如……一些比较特别的……菌子?”
老人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慢慢放下手里的镊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反问,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就……好奇。”阿檐说,“刚才在那边水潭附近,好像看到一些没见过的……白色的东西。”
老人沉默了。他浑浊的眼睛盯着阿檐,仿佛在评估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大衣上的灰尘。
“跟我来。”他说完,也不等阿檐回答,便转身朝着废墟更深处走去。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背影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阿檐犹豫了一秒,还是跟了上去。
老人带着他绕过几段倒塌的墙体,来到一处相对完整的、低矮的砖石小屋前。这小屋看起来像是过去厂区的某个工具间或值班室。门口挂着一张破旧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厚棉门帘。
老人掀开门帘,一股浓烈的、复杂到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混合了潮湿泥土、腐烂木料、各种各样菌类特有的腥气、以及一种极其浓郁的、类似某种陈旧草药燃烧后残留的烟熏味的气息。这气味并不算难闻,但极其厚重,仿佛有形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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