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夜人 第111章 来自深空的杂音

癸七系统内部那微小的、由人间尘埃引起的紊乱，如同精密钟表里一粒看不见的微尘，并未停止运转，却让每一个齿轮的咬合都产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他眼中恢复稳定的星芒，其边缘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锐利如刀锋，而是带上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类似热浪蒸腾般的模糊光晕。他正在重新校准，试图将那些无法量化的“冗余信息”归类为无害的背景噪音并彻底过滤掉。拘禁力场再次稳定地合拢，速度比之前更慢，更谨慎，仿佛在避免再次触发不可预知的干扰。

阿檐感受到了那不断增强的压力，空气再次变得像冰冷的胶水。他意识到，仅仅抛出零散的记忆碎片是不够的，它们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虽能激起涟漪，却无法改变潭水的本质。他需要更根本的东西，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绝望再次攫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这僵持的、令人窒息的时刻，一件完全出乎双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一段信息流，并非来自癸七的上司或星界中枢，而是如同宇宙背景辐射中一道突兀的、强烈的脉冲，强行闯入了癸七高度加密的接收频道。

这信息流的状态极其糟糕。它被严重的干扰所包裹，断断续续，扭曲失真，仿佛是从一个濒临毁灭的深空探测器发出的最后嘶鸣。它不是清晰的语言，而是一堆破碎的符号、扭曲的音频片段和闪烁不定的能量签名。

“滋……古老协议……授权码……失效……滋啦……地只……知情权……请求……确认……滋——……非标准……处理流程……警告……数据……矛盾……”

这些词汇碎片，裹挟着刺耳的静电噪音，像冰雹一样砸入癸七的意识。更令人不安的是这段通讯的背景音——一种极其规律、却与现行星界通讯制式截然不同的“滴……答……滴……答……”声，节奏古老而固执，像一台被遗忘在仓库角落的、仍在顽强工作的机械电报机，与当前光速信息流的高速嗡鸣格格不入。

这段通讯的来源标识模糊不清，但癸七的系统瞬间识别出一个令人惊愕的标签：它来自一个位于遥远星域边缘的、早在数个星历周期前就被正式标记为“永久静默”的古老观测站——“望舒七号”。那个观测站的任务，据档案记载，是监视一片已被判定为“无生命反应”的古老星云。

“望舒七号”早已被遗忘，它的通讯协议早已过时报废。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矛盾信息的“杂音”，就像一具本该沉寂千年的木乃伊，突然在博物馆的展柜里发出了咳嗽声。

这对癸七完美逻辑的冲击，远比阿檐那些具体而微的记忆碎片要猛烈得多。

“滋……本土意识实体……《泛文明接触守则》附录……优先于……《异常净化条例》……滋啦……请求……紧急仲裁……”

“滴答……滴答……”

这段杂音的核心信息模糊却致命：它似乎在引用一份比现行《星域安定维持条例》更为古老、权限可能更高的“协议”，其中提到了“地只”（与这片土地古老意识相关的存在）的“知情权”，并暗示对“朽翁”这类存在的处理，可能存在“非标准流程”，甚至需要“仲裁”。

这与癸七接到的、基于现行条例的“直接净化”指令，产生了根本性的矛盾。

“错误！接收到未授权历史频段通讯……信号源已标记为‘废弃’……信息内容与当前任务指令冲突……逻辑校验……失败……”

癸七那平板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类似系统过载的颤音和延迟。他手腕上的仪器屏幕瞬间被大片大片的红色警告覆盖，数据流疯狂滚动，试图解析这突如其来的悖论。他眼中刚刚稳定下来的星芒，再次剧烈地闪烁起来，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分裂重影，仿佛内部逻辑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自我冲突。

那合拢的拘禁力场，在这内部风暴的冲击下，再次变得不稳定，边缘扭曲，甚至出现了几处短暂的、如同肥皂泡即将破裂前的透明区域。

阿檐虽不能直接“听”到那段星界通讯，但他清晰地感知到了癸七状态的急剧变化。那种绝对的、碾压性的秩序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虚弱？他看到癸七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甚至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戴着仪器的手腕，一个极其人性化的、仿佛在忍受头痛的动作。

也就在这一刻，借着力场不稳定的间隙，阿檐感觉到胸口那方端砚传来一阵急促的、灼热的震动。墨仙没有传递具体的语言，却送来了一幅极其模糊、转瞬即逝的画面：一本摊开的、纸张枯黄脆弱的古老书卷，上面布满了从未见过的、如同星图又似虫蛀的奇异符号，书页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类似土地庙轮廓的朱砂印记。

这画面与那来自深空的“杂音”中的“古老协议”、“地只”等词汇，产生了诡异的呼应。

癸七似乎强行压制住了内部的混乱，他眼中的星芒重新凝聚，但光芒黯淡了许多，也不再那么稳定。他试图忽略那段“杂音”，将其归类为星际干扰或系统错误。

“优先级判定……废弃信号源信息……可靠性低于……现行指令……”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电子杂音，像是在说服自己。

然而，那顽固的“滴答”声，却如同背景音乐般，持续地、低低地回响在他的意识深处，无法被彻底过滤。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阿檐，但那目光中，先前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判定意味，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介于执行命令和遭遇不可知变量之间的……迟疑。

他举起了手，星光再次在掌心汇聚，但这一次，凝聚成的并非那柄无情的“秩序之刃”，而是一个更加复杂、不断变换形态的、似乎同时具备“分析”、“禁锢”和“通讯”功能的复合符文。

“……变量‘檐’……”癸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及关联异常现象……提升至……‘待裁定’状态……需……进一步观测……”

他掌心的符文锁定了阿檐，但并未立刻发动攻击或拘禁。那光芒闪烁不定，仿佛在“收容”和“沟通”两个指令之间摇摆。

来自深空的、被遗忘的杂音，在这位星界执法者完美的逻辑核心中，投下了一颗比整个地球的重量还要沉重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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