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夜人 第84章 镜中之影

通道深处传来的金属撕裂声和低沉的叹息尚未平息，阿檐的目光却被脚下的一处景象牢牢钉住了。就在他前方几步远，一个因管道渗漏形成的、约莫脸盆大小的积水洼，此刻正散发着一种异样的平静。水面如同被打磨过的黑曜石，光滑得没有一丝涟漪，与周围震颤的管道和簌簌落下的锈屑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这水面映照出的，不是头顶纵横交错的、锈迹斑斑的管道，也不是昏黄摇曳的防爆灯光。

那是一片……虚空。

一片深邃的、没有边际的黑暗，如同被泼洒了浓墨的天鹅绒。在这片黑暗的背景上，悬浮着无数细小的、灰白色的光点，它们缓慢地旋转、流动，构成一片庞大而死寂的星云。这景象阿檐有些熟悉，那是星辰命运之网的某种扭曲倒影，但这里的“星辰”毫无生气，散发出的不是生命的嗡鸣，而是一种万物终结后的绝对寂静。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视线被那水中的深渊吸引，不由自主地向“深处”望去。

在那片灰色星云的最中央，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清晰。

那不是一颗星球，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天体。那是一个难以名状的巨大存在。它由无数扭曲、虬结的灰白色根须状物和饱经风蚀的古老岩石构成，这些物质相互缠绕、融合，形成了一个介于矿物与生命体之间的、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它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央，仿佛已经在那里沉睡了一万年。

就在阿檐凝视着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时，那团巨大存在的“表面”，一处由特别粗壮的灰白根须盘绕而成的区域，忽然……动了一下。

那些根须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舒展开来，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正在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根须之间，露出了一片巨大的、光滑的平面。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没有瞳孔，没有虹膜，甚至没有眼白的眼睛。整个眼眶内，只有一片均匀的、死寂的灰色。那灰色并非单调，它内部仿佛有无数更细微的灰色尘埃在缓慢沉降，深不见底，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希望。

当阿檐的视线对上那只灰色巨眼的瞬间，预想中的恐惧、疯狂或者被吞噬的感觉并没有袭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却更加令人窒息的感受。

一股滔天的、无边无际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透过那水面，猛地冲入了他的意识。那悲伤如此古老，如此沉重，仿佛承载了千万年的遗忘和孤寂。与之相伴的，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足以压垮星辰的疲倦。不是想要毁灭什么的暴怒，而是一种对“存在”本身感到的、无法承受的厌倦和疲惫。

这悲伤和疲倦是如此纯粹，如此强烈，以至于阿檐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变得困难。他几乎能“听”到一声无声的、贯穿时空的叹息，在灵魂深处回荡。那叹息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终于……还是醒了”的无奈与悲凉。

这就是“朽翁”？这就是那个被遗忘的、渴望安宁的地只？它散发出的灰色丝线，不是恶意的污染，而是它无意识中溢出的……痛苦？是它在漫长沉睡中积累的、对“生机”这种喧嚣存在的本能排斥和不适感？

水面开始微微波动起来，水中的景象变得模糊。那只灰色的巨眼似乎眨动了一下，动作缓慢得如同地壳运动。紧接着，一滴……“水珠”，从那只眼睛的内部渗出，缓缓滑过光滑的灰色表面。

那滴水珠落入水中的倒影里，没有激起涟漪，却让整个水洼的镜面效果瞬间破碎。水洼又变回了普通积水的样子，倒映出头顶冰冷的管道。

但阿檐指尖触碰过灰白脉络后残留的麻木感，以及心底那股沉甸甸的悲伤，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刚才所见并非幻觉。

就在这时，他身后通道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电子鸣音！

是癸七的仪器！

那声音正以极高的频率响着，并且迅速逼近。癸七显然察觉到了这里异常能量的剧烈爆发，正全速赶来。

阿檐猛地从与那“眼睛”对视的恍惚中惊醒。他看了一眼恢复平静的水洼，又望向通道入口方向那越来越近的仪器尖鸣。

癸七的到来，意味着“净化”。而刚才感受到的那滔天的悲伤……那真的是一种需要被“净化”的邪恶吗？

他该怎么办？阻止癸七？可他又能做什么？

仪器的尖鸣声已经到了通道入口处，冰冷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阿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抵住了身后冰冷潮湿的砖墙。他的目光扫过地面，寻找着任何可能的东西——一块石头，一根铁棍，任何能发出声响、引起注意的东西。

他的脚边，除了那滩刚刚恢复平静的积水，只有一小块从管线上剥落下来的、边缘锋利的锈蚀金属片。

他弯腰，捡起了那片冰冷的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