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夜人 第76章 铜铃儿的石子

癸七腰间那枚采集了灰色结晶的透明容器，发出的细微“咯啦”声，如同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隙。容器内，那粒死寂的灰色结晶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震颤着，表面浮现的扭曲字迹仿佛某种古老的控诉。几乎同时，无名祠深处那佝偻的阴影轮廓，发出了一声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低沉叹息，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悲凉。

这突如其来的异常，让这位代表绝对秩序的巡天御史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他星空般的双眼紧盯着容器内躁动的样本，计算着这超出预料的参数。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间隙。

巷口那片昏黄的光晕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只受惊的野猫般猛地窜了出来！

是铜铃儿。

她头发有些乱，脸上还沾着点泥灰，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罩衫。她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眼睛瞪得圆圆的，目光越过癸七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背影，直直地落在被光铸镣铐锁住的阿檐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孩童常有的恐惧，反而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豁出去的勇气。

“坏蛋！放开阿檐哥哥！”

她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同时，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攥着的那件东西，朝着癸七的后背扔了过去。

那不是什么法器，也不是什么武器。

那只是一颗随处可见的、鸡蛋大小的、灰扑扑的鹅卵石。

石头上，用烧黑的树枝或者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简单的笑脸：两个圆点是眼睛，一道向上弯曲的弧线是嘴巴。

石子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无声无息地飞向癸七。它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不带任何恶意，甚至显得有些幼稚可笑。

然而，就是这样一颗普通的石子，却在即将触碰到癸七那件混合着星界长袍与近代制服的后背时，引发了意想不到的反应。

癸七的后背，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他甚至没有回头，但整个身体却以一种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的、极其细微而迅捷的方式，向侧面瞬移了不到一寸。

那是一种纯粹本能般的、对任何未经计算许可的“接触”的规避。是绝对秩序对“意外”的排斥。

就只是这样一寸的闪避。

那颗画着笑脸的石子，便擦着他的袍角，“啪”地一声，轻轻掉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那个简陋的笑脸，正好朝上，对着癸七的方向。

这一刻，极其短暂。短暂到仿佛只是心跳漏了一拍。

但对于阿檐来说，已经足够了。

就在癸七因那微不足道的石子而出现那一丝本能闪避、心神或许有万分之一刹那被这完全不符合逻辑的“干扰项”所牵动的瞬间——

阿檐手腕上那副光铸镣铐，由于之前与古老织网者纹章的共鸣，以及癸七注意力被样本异动和外部干扰分散，那冰冷彻骨的禁锢之力，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稍纵即逝的松动！

仿佛一把精密无比的锁，内部某个卡簧因为极其微小的震动，弹开了一瞬。

阿檐一直紧绷的、几乎麻木的手臂，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丝松动！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思考。他几乎是凭借着被贬入凡间后锻炼出的、这具脆弱身体里最后的力气，猛地将手腕一拧一抽！

“锵……”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金属摩擦的细响。

他的右手，竟然真的从那光环构成的镣铐中滑脱了出来！

自由！短暂而宝贵的自由！

癸七立刻察觉，星空般的双眼瞬间锁定了阿檐，那冰冷的秩序之力即将再次笼罩下来。

“跑！阿檐哥哥！快跑！”铜铃儿带着哭腔的尖叫再次响起。

阿檐没有半分犹豫。他甚至来不及去看铜铃儿一眼，更顾不上掉落在地上的那颗石子。他猛地转身，像一道影子，扑向了旁边那条更窄、更暗、堆满破烂箩筐和废弃家具的岔巷。

那是老城区迷宫般巷弄的一部分，狭窄、复杂、充满凡人生活的杂乱痕迹。对于依赖绝对感知和线性逻辑的星界执法者而言，这种环境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干扰”。

癸七几乎在阿檐挣脱的同时便转过了身。他没有去理会站在巷口、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却仍倔强地站着的铜铃儿，他的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捕捉到阿檐消失在黑暗巷口的身影。

他没有立刻追击。而是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副光铸镣铐。镣铐上光芒流转，似乎正在自我校准，修复那短暂的异常。接着，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颗画着笑脸的石子，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那只是另一粒尘埃。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阿檐逃入的那片黑暗。

“变量脱离禁锢。执行追踪与再捕获程序。”

他平静地宣布，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恼怒，只有程序化的冷漠。

他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向那条岔巷。他的步伐依旧稳定，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但在他踏入那片阴影之前，他的身影似乎微微模糊了一下，仿佛要融入周围的环境，以一种更高效的方式展开搜索。

狭窄的岔巷内，阿檐拼命奔跑。耳边是风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的声音。两侧是斑驳的墙壁，窗户里传来电视节目的对白和炒菜的香味，晾衣绳上挂着的湿衣服几乎擦到他的脸。

他不敢回头，只知道必须跑，逃离那双星空般的眼睛，逃离那冰冷的“修正”程序。

他拐过一个弯，又钻进一个更窄的、只容一人通过的墙缝。身后的压迫感如影随形，并没有因为巷道的复杂而减弱分毫。

前方，似乎是一个死胡同。尽头堆着高高的柴垛和破烂的鸡笼。

阿檐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他几乎绝望时，他的目光扫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半埋在地下的、用来排放雨水的方形石制涵洞。洞口很小，布满青苔，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味。

是通向地下的？还是只是另一条排水沟？

癸七那稳定而冰冷的脚步声，已经从后面的巷口传来，越来越近。

没有时间犹豫了。

阿檐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像一只慌不择路的野鼠，猛地钻进了那个黑暗、潮湿、充满未知的涵洞之中。

他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癸七的身影出现在死胡同的入口。他停下脚步，星空般的双眼扫过空无一人的巷道，最后，目光定格在那个墙角黑黢黢的涵洞口。

他缓缓走过去，蹲下身，伸出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涵洞边缘湿滑的青苔。

他的仪器没有发出任何指示性的声音。涵洞深处，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凡尘的污浊气息。

变量，消失了。

是潜入了更复杂的地下网络，还是……已被这城市的另一种“尘埃”所吞噬？

癸七静静地站在涵洞前，如同一个等待程序响应的机械。下一步，是继续深入这不适定的环境追踪，还是……重新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