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小温 第132章 小时候的故事2

“好！”小明欣喜地答应着，全然不知危险的临近。

“不行！”小花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小明……小明还小，他……他晚上会尿床，吵着外婆！”

“尿床？”人容婆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但很快又被那种伪装的慈祥覆盖，“没事，外婆不怕。小孩子嘛，尿床正常。就这样说定了，小明跟我睡里屋。小花，你是大姐，带着小聪睡外间，帮外婆看好家。”

那语气，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反驳的权威，仿佛她真是这个家的长辈。

小花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小聪用力拉了她一下。在绝对的黑暗和恐惧面前，反抗的勇气如同风中的残烛，轻易就被掐灭了。她只能眼睁睁地，听着人容婆牵着小明，那“窸窣”的脚步声和小明小小的脚步声，一起消失在通往里屋的门帘后。

门帘落下，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声音。

里屋 initially 传来一些细微的响动，像是人容婆在安抚小明躺下，还有她低低的、模糊的哼唱，那调子古怪而古老，不像任何摇篮曲，反而像某种祭祀时的吟诵，听得人毛骨悚然。

然后，里屋渐渐安静下来。

外间，小花和小聪互相依偎着，蜷缩在冰凉的土炕上，连衣服都不敢脱。黑暗像沉重的巨石压在他们身上。油灯灭了，他们不敢，也没有勇气再去点燃。每一丝声响都被无限放大——风吹动窗纸的噗噗声，老鼠在梁上跑过的窸窣声，甚至彼此牙齿打颤的咯咯声，都清晰可闻。

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缓慢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片刻。小花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里屋的动静，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却丝毫不敢闭上。

就在这时——

一种细微的、却极其清晰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

“嘎吱……嘎吱……”

像是有人在咀嚼着什么硬物。声音很有节奏，不紧不慢，在死寂的黑暗里，显得格外刺耳。

小花浑身一僵，睡意瞬间全无。

“姐……”小聪也听到了，用气声在她耳边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小花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别出声。她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嘎吱……嘎吱……”

那声音持续着，中间偶尔夹杂着一种细微的、类似吸吮的声响。小花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可怕的画面：尖锐的牙齿，撕咬着什么柔韧的东西……骨头？不，不会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三弟呢？小明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安静的咀嚼声，比任何嚎叫都更令人胆寒。

强烈的、不祥的预感驱使着她。她必须去看看！无论如何，她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挪下土炕，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只猫一样，踮着脚尖，一步一步挪向那道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帘。小聪想拉住她，却抓了个空，只能恐惧地看着姐姐的身影融入门口的黑暗中。

小花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掀开门帘的一角。

里屋比外间更黑，几乎是绝对的黑暗。只有一丝微光从糊着厚纸的窗户缝隙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床铺的轮廓。那“嘎吱嘎吱”的声音，正是从床上传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进去。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小小的、圆圆的东西，让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土墙，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她不敢低头去看，那触感……那触感让她心里发毛。

“外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还是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在吃什么东西呀？”

咀嚼声戛然而止。

黑暗中，人容婆似乎转过了头。小花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哦，是小花啊，”人容婆的声音含混不清，仿佛嘴里塞满了东西，“没什么，外婆饿了，在吃黄豆呢。嘎嘣脆，可香了。”

黄豆？深更半夜，在漆黑的房间里吃黄豆？而且，家里哪里来的黄豆？小花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绝望开始蔓延。

她壮着胆子，又往前挪了一步，手不由自主地摸向床铺。她想确认一下，小明是不是好好地睡在那里。

手指触碰到床褥。

湿的！黏黏的！带着一种温热、滑腻的触感，并且散发出一种浓重的、甜腥的铁锈味！

是血！

小花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她猛地缩回手，指尖那粘稠的触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外婆……床上……床上怎么湿黏黏的？”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哦，那个啊，”人容婆的语气轻松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是你弟弟不听话，尿床了。我正在找干净裤子给他换呢。”

尿床？这怎么可能是尿！这浓重的血腥味！

小明……小明恐怕已经……

巨大的悲伤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小花。她几乎要瘫软在地，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晕过去。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多待一秒，她都会疯掉！

“我……我去外面拉尿……”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里屋。

门帘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人容婆满足的、低低的嘟囔，那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的耳膜：

“果然……孩子越小，肉越嫩，越好吃……”

轰——！

这句话，坐实了小花所有的猜想，也彻底摧毁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三弟小明，已经被这个怪物吃掉了！

她回到外间，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脸色惨白如纸。小聪迎上来，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刚想开口问，小花就一把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用尽全身力气，才压抑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和痛哭。她把弟弟紧紧搂在怀里，在他耳边，用气声，断断续续地、带着刻骨铭心的恐惧，说出了刚才听到和摸到的一切。

小聪的眼睛在黑暗中瞬间瞪得溜圆，无尽的恐惧淹没了他，他死死抱住姐姐，小小的身体痉挛般颤抖起来。

完了吗？他们也会像小明一样，被这个怪物吃掉吗？

不！不能坐以待毙！

求生的本能，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点星火，虽然微弱，却顽强地亮了起来。小花想起了母亲平时做饭时，不小心被热油溅到，会立刻起一个大水泡，疼得直抽气。滚烫的油……滚烫的油！

一个大胆的、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

她拉起小聪，姐弟俩像两个幽魂，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厨房。厨房里更黑，但他们对这里熟悉无比。小花摸索着找到火石和引火的干草，她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了一小簇火苗。她不敢让火光太亮，只点燃了灶膛里的一小把柴火。

然后，她找到了家里那个最大的陶罐，和小聪一起，费力地将家里仅剩的半罐猪油全部倒了进去。那是母亲攒了很久，用来炒菜和点灯的珍贵物资。

她把陶罐小心翼翼地架在灶上小小的火苗上。时间紧迫，他们必须赶在人容婆吃完“零食”，出来寻找下一顿“正餐”之前完成这一切。

油在陶罐里慢慢融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随着时间的推移，声音越来越大，开始翻滚，冒起淡淡的青烟。一股油脂加热后特有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厨房里。小花和小聪紧张地盯着那罐油，又不停地侧耳倾听里屋的动静。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油面开始剧烈翻腾，青烟也变得浓重。油，滚了！

小花示意小聪帮忙，两人用厚厚的破布垫着手，合力将那罐滚烫的、冒着青烟的热油从灶上端了下来。滚烫的热气灼烤着他们的脸和手臂，沉甸甸的陶罐几乎让他们脱手。但他们咬紧牙关，凭借着求生的意志，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又坚定地，朝着通往往阁楼的木梯挪去。

通往阁楼的木梯又窄又陡，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每上一级台阶，都心惊胆战，生怕这声音惊动了里屋的怪物。

就在他们刚刚在阁楼地板上放下陶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时，里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了！

人容婆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外间，她似乎嗅了嗅空气中的油味，疑惑地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的阁楼入口。

“小花？小聪？”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们在上面干什么呢？”

小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答：

“外婆，我们……我们憋了很久，在上面拉尿呢。”

她听到人容婆似乎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像是“真麻烦”之类的话。然后，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开始在楼梯下方徘徊。

“怎么拉那么久啊？”人容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狐疑和不耐烦。

“憋……憋得太久了，尿有点长……”小花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次却不全是伪装，“拉完……拉完就下去。”

不能再等了！她听到了人容婆开始上楼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带着一种猎手逼近猎物的从容。

小花和小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两人再次合力，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罐滚烫的、冒着致命青烟的热油抬到了楼梯口。

就在这时，人容婆的脑袋，那覆盖着芭蕉叶的、模糊不清的脑袋，已经从楼梯下方探了出来！黑暗中，她似乎咧开了嘴，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就是现在！”

小花和小聪同时发力，将陶罐猛地向前一倾！

“哗啦——！！！”

滚烫的热油，如同一条愤怒的金色瀑布，朝着下方那个狰狞的身影，倾泻而下！

“嗷——！！！”

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叫，瞬间划破了夜空！那声音不似人类，更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哀嚎，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怨毒！

热油与人容婆的身体接触，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刺啦——！”如同烧红的铁块烙在了湿肉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肉味和芭蕉叶烧焦气味的浓烟，猛地从楼梯口蒸腾而起，呛得小花和小聪连连咳嗽。

他们听到楼下传来疯狂的翻滚、撞击声，桌椅被撞倒，碗碟被打碎，那凄厉的惨叫持续了片刻，渐渐变成了嗬嗬的、漏风般的喘息，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那股难以形容的焦臭味，弥漫在整个房子里。

阁楼上，小花和小聪瘫坐在地，浑身脱力，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冷汗浸透。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听着彼此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劫后余生、压抑不住的啜泣。

天，快亮了。

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微弱的天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糊着厚纸的窗户，吝啬地洒进这间充满了死亡和恐惧气味的屋子。

姐弟俩相互搀扶着，颤抖着，一步步走下楼梯。

楼梯下方，躺着一具焦黑的、扭曲的、不成形的物体，依稀还能看出人形，但皮肤肌肉大多焦糊崩裂，散发着阵阵恶臭。那覆盖在身上的芭蕉叶早已化为灰烬，粘在焦糊的**上。

它终于现出了原型，一个丑陋、邪恶、死于贪婪的怪物。

小花不敢多看，拉着小聪，绕开那可怕的尸体，踉跄着冲向大门，用力拉开。

清冷的、带着晨露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驱散了屋内的污浊和恐怖。朝阳的第一缕金光，正刺破云层，洒向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噩梦的村庄。

姐弟俩站在门口，望着逐渐亮起的天空，恍如隔世。他们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有无尽的疲惫、悲伤，以及一丝微弱的、活下来的庆幸。

小花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为了被吃掉的三弟小明，也为了这如同噩梦般的一夜。

远处的山峦依旧沉默，近处的芭蕉树在晨风中舒展着被撕扯过的叶片。这个关于“人容婆”的故事，连同那晚的恐惧、挣扎和滚烫的热油，将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进他们的记忆里，伴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