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毛寄云 咸丰元年
去年收到您的书信,许久未及回复,心中愧疚惶恐,实在难以言表。我平生对待至亲好友,常因这类疏忽而招致误解,但细察本心,其实从未有片刻忘却故人,更何况是相交深厚的您呢?郭观兄前来京城,详细描述了您的音容笑貌,又转达您对在下的挂念之情,言谈间多有溢美之词,令我更加触动怀想,日夜增添思慕。近来推想您守制期将满,起居安好顺遂。闻此甚觉欣慰!
国藩长期忝列朝廷,学问毫无长进,常思竭尽绵薄之力报效圣明,却始终未得要领,无补于实际政务。今年三月初,曾呈递《练兵》奏疏一道:如今国家岁支军饷一千八百余万两,已是不堪重负,而乾隆四十七年竟一次性增招绿营兵六万有余,每年多耗军饷百余万两。因而恳请裁撤此项兵员,未来遇缺不补,以缓解眼下财政支绌之困。
四月底,我又呈递一道奏疏,提及乾隆初年孙文定公所上《三习一弊》奏折,时人评价此疏奠定了六十年太平根基。如今天子具尧舜之资,亦当预防美德中可能滋生的流弊,以期开创万世基业。因内心忠耿,不觉言辞过于激切。圣上度量如天,宽恕我的狂妄,曲意优容,非但我个人感激涕零,纵使粉身碎骨亦难报答,所有知交无不为之刻骨铭心。若非遭逢盛世,岂能如此憨直进言而不获罪?外界称誉我的,或许言过其实;批评指责的又未能明察实情。奏疏措辞岂能尽善尽美?但本心确实毫无杂念,此事唯有向知己倾吐。
阁下秉性过人,才能卓越,我常与鹤田、敬堂闲坐交谈时,未尝不深深怀念贤能如您之人。自星房督办盐务,雨三治理河道以来,京师旧友日渐稀少,只期盼您能早日还朝,时常相聚亲近。我身上所患癣疾,今夏方得痊愈,这缠绵七年的顽疾百般纠缠,加之事务日增,精力渐衰,白日不耐劳苦,夜间亦无安眠。近来又兼任刑部职务,公文堆积如山,然在公务之余,仍坚持每日读书半卷,以求弥补往日学识之不足。
南方家中自家父以下都平安顺遂。京城寓所大小亦皆安康。长子学习史论已能通晓文理,幼子年方四岁,五个女儿渐次成长,诸事俱堪告慰。只是多年为官积欠诸多债务未能清偿,离家十二载,思亲之情日益深切。至今未能归省,心中不免郁郁,然而也只能徒叹奈何。
致江岷樵 咸丰元年
二月中舍弟南归时,托他带去一封信及奠仪、挽联。舍弟沿途多有耽搁,直至五月初才抵达家乡,不知何时方能呈达尊览。前次书信曾劝贤弟不必在服丧期间从军,当时只因虑及新宁地近粤西,恐有形势逼迫之事,故预先劝阻,不料后来竟有赛相奏请征调之事。赛相知晓贤弟才能,原是因左景桥上书论述兵事时,其中有一条提及贤弟。待我得知此事欲加劝阻时,赛公已如巨舰扬帆,势难中止了。
贤弟正在服丧期间,理当托病推辞,方能上不违抗君命,下不废弃丧礼。近来听闻贤弟接命即刻启程,虽自古便有墨绖从戎之例,然本朝仅准武将行之,文臣皆须守制终丧,并无夺情起复之召。听说仙舫先生也曾修书劝勉,许是忧心民事而未及深思,但贤弟亦不免轻率出山。君子临大节,当为世人所效法,不可如此草率行事。
所幸听闻贤弟仍在乌公幕府任职,并未正式担任官职、接受职衔,尚不至损及大义。待将来功成之后,所有保举奏请的封赏应一概辞谢,且须预先将此心意禀明乌公转达赛公,再三恳切陈情。若朝廷不允保叙,则继续在军中效力直至事毕;若朝廷坚持封赏,便应托病辞归。如此既可通过从军尽忠,又能辞谢荣禄以全孝道,方得心安理得。倘若接受些许奖赏,便似为利禄而出,大节有亏,终生成不得完人了。
听闻乌公乃当世伟人,我曾在邸报上读过他的奏章,衷心钦佩。贤弟能入其幕府,足以增长见识阅历,深谙兵法韬略,日后成就必不可限量。我亦欣慰贤弟能借此机会增进智勇,将来承担国家重任。但若贤弟不在乌公幕中效力,而与其他不足以共事之人相处,便当及早抽身返乡。既不愿接受保举封赏,又难以建功立业,更无缘与贤德之士共事以增长才略,何必长期滞留军中,让内心始终悬而不安呢?
有位名为汪元慎号少逸的君子,现居邹中丞幕府,精通地理之学,与我一向交好。日前他来信提及贤弟所绘《浔州图》深受乌公赞赏,若果真如此自是佳事。汪君深谙开方计里之法,贤弟可向他请教研习。
我在职守上一切如常,并无足称述之事。三月间曾上《汰兵疏》,因两广军务紧急尚未得批复;四月又呈递奏疏,意在称颂圣德隆盛时预察可能的弊病,主旨近似孙文定公《三习一弊疏》。然孙公多论空理,而臣则直指实事,言辞过于激切,实因忧愤时弊太甚,忘却奏章已然憨直。幸而圣上胸怀如天,宽容包纳,非但未加罪责,亦未交部院议处。凡为臣子者,皆当共颂圣朝言路畅通,感激图报,何况我这亲身沐受皇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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