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91章 星火燎原

星火燎原（上海地下交通站篇）

巨籁达路，瑞士小洋楼外，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尖啸，撕裂了午后租界虚假的宁静。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皮靴砸在路面上的沉重脚步声，以及日语和上海话混杂的粗暴呵斥声，瞬间将小楼包围。

书房内，老顾的手僵在发报键上，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砸在蒙尘的桌面上。窗外，数辆黑色轿车和卡车已堵死路口，身穿土黄色军服的日本宪兵和黑衣的76号特务如狼似虎地跳下车，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小楼。

“巢穴已露……”老顾脑海中回荡着“樵夫”最后的警告，心如死灰。不是巧合，是彻头彻尾的背叛和精准的围剿！“樵夫”用生命传递出的，是最后的警报，也是他自己的绝唱。

没有时间悲伤，更没有时间恐惧。老顾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他猛地转身，不是冲向窗口或门口，而是扑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壁炉！他用尽全力搬开沉重的防火铁板，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这是建造之初就预留的、直通地下排污管的最后逃生通道，连“小四川”都不知道！

他必须毁掉电台和密码本！

然而，就在他伸手去抓桌上密码本的瞬间——

“砰！！！”

书房那扇厚重的橡木门被猛地撞开，木屑纷飞！几个如狼似虎的76号特务端着冲锋枪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他！

“不许动！举起手来！”

老顾的身体僵在原地，缓缓举起双手。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口也出现了宪兵的身影，步枪上的刺刀闪着寒光。完了，退路已断。

一个穿着藏青色中山装、梳着油亮分头、眼神阴鸷的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踱步进来，正是76号行动队队长万里浪。他皮笑肉不笑地扫视着书房，目光最后落在老顾身上，又看了看桌上那台还没来得及销毁的电台。

“顾老板，好雅兴啊。”万里浪拖长了音调，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小年夜不在家团圆，跑到这鬼地方来摆弄收音机？”

老顾面无表情，沉默以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但大脑却异常冷静。他在飞速计算着最后的机会。密码本就在手边，电台开关还开着……能否在就义前，发出最后一点信息？哪怕只是一个预警信号？

万里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对旁边一个特务使了个眼色。那特务立刻上前，粗暴地搜身，缴走了老顾腋下的勃朗宁手枪，又仔细检查了他的口腔、衣领，防止藏毒。

“带走！”万里浪一挥手。

两个特务上前，粗暴地扭住老顾的双臂，给他戴上手铐。

就在被推出书房门的刹那，老顾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用脚后跟踢翻了墙边的煤油灯！灯油泼洒出来，遇火即燃，“轰”地一下，火苗瞬间窜起，引燃了窗帘和桌上的书籍文件！

“妈的！想毁灭证据！”万里浪又惊又怒，一脚踹在老顾腿弯。老顾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但他看着迅速蔓延的火势，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烧吧，烧得越干净越好！至少，电台和密码本，敌人别想完整拿到！

“救火！快救火！”万里浪气急败坏地吼道。特务们一阵手忙脚乱。

老顾被粗暴地拖下楼梯，押出小楼，塞进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左右各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特务。车子发动，在摩托车的护卫下，疾驰而去。

透过车窗，老顾最后看了一眼那栋陷入火海和混乱的小楼。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但他更担心的是，“樵夫”怎么样了？他那条用生命换来的情报，是否已通过其他渠道送了出去？“青鸟”和“夜莺”是否安全？上海的党组织，能否在敌人这次精准打击下，保住火种？

汽车没有开往76号魔窟，而是径直驶向了日本宪兵司令部。老顾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日本人直接插手了，情况比预想的更严重。

阴暗潮湿的刑讯室里，冰冷的刑具散发着血腥味。万里浪和一名日军少佐坐在审讯桌后，强光打在被绑在刑架上的老顾脸上。

“顾先生，你是聪明人。”万里浪阴恻恻地开口，“把你们的组织名单、联络方式、特别是‘青鸟’、‘夜莺’的下落，还有那个‘樵夫’是谁，统统说出来。皇军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老顾闭上眼，一言不发。

皮鞭、电刑、老虎凳……酷刑轮番上阵。老顾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几次昏厥，又被冷水泼醒。但他咬紧牙关，除了报出自己的化名“顾明”，再不多说一个字。

“八嘎！你的，不怕死？”日军少佐失去了耐心，拔出军刀，架在老顾的脖子上。

老顾缓缓睁开血肉模糊的眼睛，看着气急败坏的敌人，用尽最后力气，嘶哑地笑了：“怕……怎么不怕……但我更怕……对不起……身上的血……”

“死啦死啦地！”少佐暴怒，举刀欲劈。

“慢！”万里浪突然拦住他，凑到少佐耳边低语几句。少佐脸色变幻，最终收刀入鞘，恶狠狠地瞪了老顾一眼：“押下去！严加看管！明天公开处决，以儆效尤！”

老顾被扔回死牢。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意识模糊。他知道，敌人暂时不杀他，是想利用他做诱饵，或者榨取最后一点价值。公开处决？是想震慑谁？

也好……至少，又多了一点时间。也许，就在这点时间里，外面的同志能做点什么……

深夜，死牢的铁门被轻轻打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老顾警惕地抬起头。

“顾先生……”来人压低声音，是“小四川”！他脸上带着伤，眼神悲痛而焦急，“我们……我们来晚了……”

“外面……怎么样了？”老顾声音微弱。

“安全屋暴露后，敌人顺藤摸瓜，破坏了我们在闸北和南市的几个联络点……老赵……牺牲了……”小四川声音哽咽，“但大部分同志及时转移了！‘樵夫’同志的情报，在他……在他出事前，通过备用渠道送出去了！‘老家’已经收到预警！”

老顾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点光亮！情报送出去了！“樵夫”……他完成了使命！

“好……好……”老顾艰难地点头，“你们……快走……离开上海……不要……管我……”

“不！顾先生！我们想办法救你出去！”小四川急道。

“糊涂！”老顾厉声低喝，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这是……陷阱！快走！这是……命令！保护好……火种……”

小四川泪流满面，知道老顾说的是事实。他跪下，对老顾重重磕了一个头：“顾先生……保重！”

黑影消失在门外。死牢重归死寂。

老顾靠在墙上，望着铁窗缝隙外那一小片漆黑的夜空，心中一片平静。情报已送出，火种未灭。他个人的生死，已不重要。只是，未能亲眼看到胜利的那一天，未能看到“青鸟”和“夜莺”带回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终究是……有些遗憾啊……

他仿佛又看到了黄埔军校的升旗仪式，看到了北伐路上的硝烟，看到了那些牺牲的战友年轻的脸庞……

“同志们……我先走一步了……”他喃喃自语，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上海各大报纸的头版，刊登了“共党要犯顾明落网，今日午时在龙华公开枪决”的消息。这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暗流汹涌的上海滩，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而在更深的黑暗中，更多的“星火”，正循着“启明星”用生命点燃的最后光亮，开始新的、更艰难的传递。希望，从未真正熄灭。

（上海地下交通站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