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3章 猜疑

猜疑

他又指向荒木：“你，带一队人，彻底搜查机关所有角落，特别是靠近围墙和废弃仓库的地方，寻找任何可疑物品、痕迹！李三炮！”

“卑职在！”李三炮一个立正，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把你手下所有能动的人撒出去！封锁所有通往城外的路口、码头、火车站！严查所有可疑车辆、船只、行人！重点是受伤的女人！照片……对，立刻冲洗林曼丽的照片，发到每一个关卡！”松本快速下达命令，但语速快得显示了他内心的焦躁，“另外，秘密监视所有……所有与夫人有过接触的中国人，以及……部分侨民。”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是！是！”李三炮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去执行命令。

松本不再理会他们，大步流星地穿过76号混乱的走廊。沿途，惊魂未定的职员和特务们纷纷避让，鞠躬，不敢直视他阴鸷的面孔。他们窃窃私语，交换着恐惧和猜测。

“听说了吗？那个女共党被人救走了……”

“不是共党，是重庆的！”

“课长大发雷霆，看来事情闹大了……”

“停电的时候死了好几个兄弟，自己人打自己人……”

“课长怎么突然要回官邸？脸色那么难看……”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

这些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更添烦乱。松本坐进黑色轿车的后座，对司机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官邸。”

车子驶出76号那扇象征着死亡与恐怖的大铁门，融入上海沉沉的夜色。松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但林曼丽那张苍白而带嘲弄的脸，和她那句如鬼魅低语的话，反复在他脑海中盘旋。

“……她才是我们的人……‘孤灯’……”

官邸。卧室。枕头下。美智子。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锤子，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他无法相信，那个出身日本华族、温柔贤淑、为他生育了女儿的妻子，会是重庆的间谍？这太荒谬了！这一定是阴谋！可是……林曼丽是如何知道“海狼”行动这份绝密文件的存在？甚至连他将其存放在办公室保险柜的细节都一清二楚？如果文件真是假的，那真的在哪里？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76号内部，荒木和李三炮按照松本的命令展开了疯狂的搜查和追捕。

李三炮将手下所有的地痞流氓、包打听、眼线全都撒了出去，上海滩的大小码头、旅馆、暗窑子都接到了暗令，寻找一个受伤的、容貌秀丽的女人。照片被紧急冲洗出来，分发到各个关卡。但夜色深沉，上海的人口如同汪洋大海，找一个刻意隐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对方是专业间谍，岂会轻易暴露行踪？

荒木则带人像梳头发一样梳理着76号大院。他们检查了被破坏的电源线，发现了专业的剪断痕迹。在靠近西侧围墙的一处杂草丛里，找到了一枚不属于76号制式装备的弹壳，美式柯尔特手枪的。在废弃仓库的屋顶，发现了几处新鲜的鞋印，显示曾有人在此长时间潜伏观察。

这些发现让荒木脊背发凉。对方对76号的布局、守卫换岗时间、甚至电路走向都了如指掌！这绝非外部强攻，而是内外勾结的精准打击！“内鬼”这个词，像瘟疫一样在参与搜查的特务们心中蔓延。每个人看别人的眼神都带上了猜疑，往日里称兄道弟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人人自危的紧张。

而在松本官邸，气氛同样凝重。

松本的车队呼啸而至，粗暴地打断官邸夜晚的宁静。他跳下车，无视慌忙迎上来的管家和佣人，径直冲向二楼的卧室。

卧室的门紧闭着。松本停顿了一瞬，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美智子穿着丝绸睡袍，脸色苍白地站在书房门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卧室的大床略显凌乱，枕头歪在一边。

“一郎，你到底……”美智子的话还没说完，松本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到床边。他一把抓起那个柔软的羽毛枕头，粗暴地掀开，又伸手在床垫上摸索。

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女性寝具特有的淡淡馨香，没有任何文件的痕迹。

松本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转过身，盯着美智子。美智子的眼神由困惑、惊慌，渐渐转为一种被侮辱的委屈和愤怒。

“一郎！”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究竟在找什么？你怀疑我什么？！就因为一个女间谍的胡言乱语？！”

松本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妻子的眼睛，试图从那双他熟悉了十几年的眼眸中，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或破绽。然而，他只看到了泪水、委屈和愤怒。

是林曼丽在撒谎？还是美智子隐藏得太深？或者……文件已经被转移？

“从现在起，”松本的声音干涩而冰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官邸半步，不准接触任何外人，包括电话通信！”

他不再看妻子瞬间惨白的脸，对闻声赶来的管家和护卫队长下令：“封锁官邸！加强守卫！没有我的命令，夫人不得外出，任何访客一律不见！”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留下美智子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泪水终于滑落。佣人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但眼神交换间，充满了惊骇与八卦的暗流。夫人被软禁了？因为那个被抓的女间谍？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将是震动上海滩日侨圈的巨大丑闻！

松本回到76号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但他感觉不到丝毫黎明应有的清新，只觉得疲惫和更深的寒意浸透了骨髓。

林曼丽被救走，“孤灯”的线索指向他最亲近的人，76号内部可能潜伏着更多未知的内鬼，而“海狼”行动……如果真如林曼丽所说，他手中的计划是假的，那真的计划何在？帝国海军即将开始的重大行动，难道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他坐在办公桌后，窗外是灰白色的、毫无生气的天空。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海狼”行动的绝密文件，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刺痛。

信任已经崩塌，猜忌如同病毒，在这座魔窟的每一个角落滋生、蔓延。接下来的，将是一场更加残酷、更加黑暗的清洗和追捕，而首先被推上祭坛的，或许就是他自己身边的人。

上海的黎明，比黑夜更加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