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173章 雾都暗涌

雾都暗涌（重庆谍影篇）

民国三十四年，一月。重庆，曾家岩。

浓雾如同一床厚重的灰色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它并非轻盈的纱幔，而是饱含了水分与尘埃的棉团，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温柔却不容分说地包裹起来。远处的楼宇失去了棱角，只剩下模糊的剪影，仿佛是孩童用粗笨的画笔在灰色宣纸上涂抹出的轮廓。近处的树木也褪了色，枝桠间积满了棉絮般的雾霭，叶片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轻轻一碰，便簌簌落下，如同抖落了一身的棉绒。

空气凝滞而湿冷，吸进肺里，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仿佛能嚼出棉絮的碎屑。街道上的行人影影绰绰，隔着几步远，便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形在雾中移动，声音也像是被棉絮捂住了，传不远，只剩下沉闷的回响。连平日里清脆的鸟鸣也变得沙哑，像是隔着厚厚的棉絮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睡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唯有雾霭在无声地翻涌、流动，如同那床巨大的灰色棉絮在缓慢地呼吸。路灯在雾中晕开一圈圈朦胧的光晕，如同棉絮上点缀的碎钻，微弱而温暖，却无法穿透这厚重的灰色帷幕。这就是终年笼罩着这座战时的陪都一一重庆。嘉陵江与长江在此交汇，江水浑浊湍急，岸边的山城层层叠叠，湿冷的空气里浸满了煤烟、潮气和人畜混杂的浓重气味。警报声不时凄厉地划破长空，预示着日军的轰炸机可能再次来袭。这里既是抗战的心脏，也是各方势力角逐、暗流汹涌的巨大漩涡。

军统局本部，一座隐藏在森严警戒下的灰色大楼内，气氛比窗外的雾霭更加凝重。副局长戴笠的办公室里，厚重的窗帘紧闭，只亮着一盏绿罩台灯，光线昏黄，将他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中山装，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秘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份绝密档案放在桌上，低声道：“局座，上海站急电，还有……‘钉子’从延安发回的最新密报。”

戴笠缓缓转过身，拿起档案袋，却没有立刻打开，目光锐利地扫过秘书：“沈醉……有消息了吗？”

秘书心中一凛，小心答道：“沈科长……自上次‘蓬莱丸’事件后，行踪成谜。上海站报告，他似乎一直在暗中调查高翰文和‘影武者’的线索，但……未向站里汇报。最后一次确认行踪，是在静安寺枪战现场附近，之后便……失联了。”

“失联？”戴笠的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是失联，还是……有了别的心思？” 他拿起另一份报告，那是关于秦书婉小组成功护送“星火”抵达延安的简报，“‘青鸟’飞到了延安，我们的人却在上海泥足深陷，连个‘影武者’的尾巴都抓不住！高翰文这颗棋子废了，杜芬芳也折了！上海站是干什么吃的！”

秘书噤若寒蝉，不敢接话。

戴笠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秘书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办公室里只剩下戴笠一人。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着外面迷蒙的雾色和远处若隐若现的江帆，眼神深邃难测。高翰文（影武者）的暴露和死亡，对他和军统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不仅损失了一枚经营多年的重要棋子，更让他在老头子（蒋介石）面前失了分。而沈醉的疑似失控，更是让他心生警惕。

他回到桌前，打开那份来自“钉子”的密报。“钉子”是他安插在延安核心层的一枚极其隐秘的棋子，级别极高，传递的情报价值连城。密报内容很短，却让戴笠瞳孔骤然收缩：

【“星火”已安全抵达，备受礼遇。其所携“钥匙”，疑似与美方最新援助及对日战略调整有关，级别绝密。另，秦（书婉）等三人立功受奖，已纳入核心保卫序列，难以下手。建议暂缓清除，以免打草惊蛇。】

“钥匙”……美方战略调整……戴笠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来，**这次是真的拿到了足以影响战局的东西。而秦书婉那几个女人，竟然在延安站稳了脚跟，成了“功臣”？这让他如鲠在喉。

“叮铃铃——”桌上的红色专线电话突然响起。

戴笠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威严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雨农啊，听说……上海那边，不太平静？”

戴笠立刻挺直腰板，语气恭敬：“校长，学生失职！高翰文之事，确有疏漏，正在全力善后，清理门户。请校长放心，上海局面，仍在掌控之中。”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缓缓道：“共党那边，最近风头很劲啊。那个送到延安的‘专家’，你要密切关注。美国人那边……态度有些暧昧。有些事情，要早做打算。”

“学生明白！”戴笠心领神会，“已经做了安排，绝不会让共党坐大！”

放下电话，戴笠的脸色更加阴沉。老头子的意思很清楚，既要利用共党抗战，更要防共党坐大。而那个“星火”和其带来的“钥匙”，很可能成为未来天平倾斜的关键砝码。必须想办法搞到情报，或者……毁掉它！

他按动桌下的一个隐秘按钮。片刻后，一个穿着少将军服、面色冷峻、眼神如同鹰隼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走进办公室。他是军统行动处处长，毛人凤。

“人凤，”戴笠指着桌上的密报，“延安那边，有块硬骨头，需要你想办法啃一啃。还有上海，沈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高翰文的烂摊子要收拾干净。另外，给我查清楚，那个‘星火’到底带回了什么！”

“是！局座！”毛人凤立正领命，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属下已经拟定了一个‘惊雷’计划，针对延安；上海方面，也已派出‘清理小组’。至于‘星火’的情报，会动用所有潜伏力量，不惜代价！”

“去吧。”戴笠挥挥手，“记住，要干净利落，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是！”

毛人凤敬礼，转身离去，脚步无声。

戴笠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延安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又打上了一个问号。然后，在上海的位置，划了一个鲜红的叉。

雾都的夜，更深了。无形的硝烟，在这座山城的每一个角落弥漫。一场围绕“星火”和未来中国命运的暗战，已在重庆和延安之间，悄然拉开了序幕。而此刻的延安，宝塔山下，秦书婉她们并不知道，新的风暴正在酝酿，更严峻的考验，即将来临。

（重庆谍影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