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167章 寒江孤影

寒江孤影（渡江生死篇）

民国三十三年，十一月初六，夜。黄浦江，雨幕如织。

冰冷的江水如同千万根钢针，刺透林曼丽的棉袍，直扎骨髓。沉重的公文包像一块巨石拖拽着她下沉。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蹬水，头部艰难地浮出水面，又被混着雨水的浪头按下去。咸涩的江水呛入鼻腔，引发剧烈的咳嗽，肺部火辣辣地疼。身后码头方向，探照灯的光柱如同鬼魅的巨眼，在漆黑的水面上来回扫视，子弹“嗖嗖”地打入水中，溅起细密的水花。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林曼丽咬紧牙关，几乎将嘴唇咬出血，靠着残存的意志力，朝着记忆中江心那片停泊着外籍货轮的阴影区奋力游去。那里船只密集，锚链纵横，是摆脱追兵视线的唯一希望。雨水模糊了她的眼镜，她索性将其甩掉，凭感觉在黑暗中挣扎。

每一次划水都耗尽力气，冰冷的江水迅速带走体温，四肢开始麻木、僵硬。公文包的带子深深勒进手掌，她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这里面是比她的命更重要的东西。她想起牺牲的战友，想起秦书婉独眼中的坚毅，想起根据地的同志们……一股不甘的火焰在冰冷的胸腔里微弱地燃烧起来。

不能死在这里！任务还没有完成！

她利用一艘货轮巨大的船身作为掩护，躲过了探照灯的直射，趴在冰冷的锚链上剧烈喘息。追兵的叫骂声和引擎声在岸边徘徊，似乎暂时失去了目标。但她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低温症和体力耗尽随时会要了她的命。

必须尽快上岸！对岸是浦东，虽然也在日伪控制下，但地广人稀，河道纵横，比市区更容易藏身。可是，凭她现在的状态，游过宽阔的江面几乎不可能。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一阵轻微而有节奏的“哗啦”声，由远及近。是一艘小舢板！船头挂着一盏昏暗的防风马灯，在风雨中摇曳，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行。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船夫，正不紧不慢地摇着橹。

是敌是友？林曼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船壁上。

小舢板似乎漫无目的，却在经过她藏身的货轮时，船夫轻轻“咦”了一声，用橹将船拨近了些，马灯的光晕扫过水面，恰好照见林曼丽苍白失温的脸和紧抱着的公文包。

船夫斗笠下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她，又警惕地看了看岸边方向，突然用浓重的浦东本地话低声道：“姑娘，要过江伐？上来吧，雨大，要冻煞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林曼丽犹豫了一瞬，但刺骨的寒冷和逼近极限的体力让她别无选择。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船夫伸出粗糙有力的大手，将她连同那个沉重的公文包一起拉上了船。舢板剧烈摇晃了一下。船夫迅速脱下自己的蓑衣，裹在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林曼丽身上，又递过来一个还有余温的竹筒：“喝口烧刀子，暖暖身子。”

林曼丽感激地接过，灌了一口辛辣的土烧酒，一股热流从喉咙烧到胃里，暂时驱散了些许寒意。她蜷缩在狭小的船舱里，警惕地观察着这个神秘的船夫。

船夫不再说话，只是熟练地摇橹，小舢板调转方向，不再驶向浦东岸边，而是沿着江心，逆流而上，巧妙地利用大型船只的阴影和雨幕的掩护，向着上游更偏僻的方向驶去。他显然对这片水域了如指掌。

“老伯……谢谢你。”林曼丽声音颤抖。

船夫摆了摆手，斗笠下的脸看不清表情：“碰巧路过。姑娘是惹了麻烦的人。前面三汊口，水警查得松，我在那边靠岸，你自己小心。”

林曼丽心中一紧，但看对方并无恶意，稍稍安心。她摸了摸怀里的公文包，东西还在。

小舢板在风雨中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在一处芦苇丛生、远离主航道的偏僻河湾靠了岸。这里已是浦东的远郊，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风雨声。

“从这里上岸，往西走两里地，有个叫‘杨树浦’的小渔村，村东头有间土地庙，可以暂时避雨。”船夫低声道，递给她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饼子。快走吧。”

林曼丽深深看了船夫一眼，将蓑衣和竹筒还给他，郑重道：“老伯，大恩不言谢。”

船夫摆了摆手，示意她快走。

林曼丽不再犹豫，抱起公文包，踉跄着跳下船，钻进茂密的芦苇荡。回头望去，那小舢板和船夫已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雨夜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按照船夫的指点，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寒冷、疲惫、伤痛阵阵袭来，她几乎全靠意志力支撑。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看到了那座破败的土地庙。

庙里空无一人，布满灰尘和蛛网。她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用体温烘烤湿透的衣服，就着冷水啃了几口冰冷的饼子。身体渐渐恢复了一丝暖意，但危机远未解除。这里并不安全，必须尽快与组织取得联系。

她检查了一下公文包，密封罐和胶卷完好无损。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取出，用油布重新包裹，贴身藏好。然后将空的公文包塞进神龛下的破洞里。

天快亮了，雨也小了。她必须离开这里。下一步，去哪里？如何联系“夜莺”？如何将东西送出去？每一个问题都生死攸关。

她望着庙外渐亮的天色，眼神疲惫却坚定。至少，她还活着，东西还在。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能放弃。黄浦江的冰冷江水没有吞噬她，接下来的路，再难，她也要走下去。林曼丽刚走出土地庙没多远，就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她心中一惊，迅速躲进路边的灌木丛。透过枝叶缝隙，她看到一队伪军正挨家挨户地搜查。看来敌人还没放弃对她的追捕。

她小心地绕开伪军，朝着杨树浦渔村深处走去。在村里，她遇到一位善良的老妇人。林曼丽用仅剩的银元换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些简单的食物。

（渡江生死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