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134章 暗巷微光

暗巷微光（乞丐救援篇）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初十，夜。上海法租界，福煦路后巷。

枪声、喊叫声、奔跑声渐渐远去，巷子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硝烟和血腥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林曼丽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下是一滩黏腻的污血，左小腿中弹处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她几乎晕厥。她咬破了下唇，强忍着不发出呻吟，手中的驳壳枪早已打空了子弹，像一块冰冷的铁疙瘩垂在身侧。

完了。她绝望地想。彩珠姐生死未卜，自己落入重围，受伤被俘，等待她的将是76号魔窟里生不如死的酷刑。她甚至能想象出李士群那些手下狰狞的嘴脸。不能当俘虏！她颤抖着手，摸索着腰间，那里藏着一颗用于最后时刻的“光荣弹”。宁死，也不能落在敌人手里！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手榴弹拉环时——

“嘘……别动……”

一个极其轻微、沙哑得如同破锣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响起！

林曼丽浑身一僵，猛地转头！黑暗中，她看到一双浑浊却异常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是一个蜷缩在垃圾桶后面、浑身散发着馊臭气味的老乞丐！他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破衣烂衫几乎看不出颜色，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

“你……”林曼丽刚吐出一个字，老乞丐脏兮兮的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别出声……跟我走……”老乞丐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

林曼丽心脏狂跳！是敌是友？陷阱？但此刻，她已无路可走。老乞丐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急切。死马当活马医！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老乞丐松开手，动作出人意料地敏捷。他先是警惕地探头看了看巷子两头，确认没有动静后，迅速从身后拖出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巨大的破草席，将林曼丽整个盖住。然后，他像拖一袋垃圾一样，拽着草席的一角，费力地将林曼丽拖向巷子深处一个更加阴暗、堆满腐烂菜叶和垃圾的死角。

“忍着点……痛也别叫……”老乞丐一边拖，一边低声叮嘱。

林曼丽咬紧牙关，腿上的伤口被粗糙的地面摩擦，痛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衣衫。她被拖进死角，老乞丐又迅速用一些破木板和烂筐将她遮挡起来。

刚藏好，杂乱的脚步声和手电光就再次逼近！

“妈的！跑了一个！这个女共党肯定躲不远！给我搜！”是76号特务头目的咆哮声。

“头儿，这巷子死胡同，她能飞了不成？”

“垃圾桶后面！那些破烂堆！都给我翻一遍！”

手电光在巷子里乱晃，脚步声近在咫尺。林曼丽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甚至能闻到特务身上劣质烟草的味道。

一个特务用刺刀胡乱捅着旁边的垃圾堆，骂骂咧咧：“操！真他妈臭！那娘们肯定中枪了，流这么多血，能跑哪儿去？”

另一个特务的手电光扫过林曼丽藏身的破烂堆，光线在破草席上停留了一瞬。林曼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老乞丐突然从旁边的阴影里连滚带爬地窜了出来，扑到那个拿手电的特务脚边，抱住他的腿，发出凄厉的哭嚎：“老总！行行好！给点吃的吧！饿死啦！”

“滚开！臭要饭的！”特务厌恶地一脚踹开老乞丐。

老乞丐被踹得滚倒在地，却依旧不依不饶地爬回来，继续哭喊：“老总！可怜可怜吧！我看见……我看见刚才有个黑影往那边跑了！穿黑衣服的！跑得可快了！”他胡乱指了一个方向。

“黑影？往哪边跑了？”特务头目似乎被吸引了注意力。

“就……就往那头！翻墙跑的！”老乞丐指着与林曼丽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信誓旦旦。

“追！”特务头目将信将疑，但不愿放过任何线索，带着大部分人朝着老乞丐指的方向追去。留下两个特务又草草搜索了一下，没发现异常，也骂骂咧咧地走了。

巷子里再次恢复死寂。过了很久，直到确认特务真的走远了，老乞丐才小心翼翼地扒开破烂，将几乎虚脱的林曼丽拖了出来。

“姑……姑娘……还能动吗？”老乞丐喘着粗气问。

林曼丽虚弱地点点头，试图站起来，但腿上一阵剧痛，又跌坐下去。

“得罪了……”老乞丐说了一句，然后弯下腰，用他那瘦骨嶙峋却异常有力的脊背，将林曼丽背了起来！林曼丽这才发现，这老乞丐看似佝偻，身材却很高大。

老乞丐背着林曼丽，像一只熟悉地形的老猫，在迷宫般的陋巷暗影中快速穿行。他专挑最脏、最臭、最不可能有人注意的角落，有时甚至从低矮的屋檐下爬过，或者翻过倒塌的院墙。他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得令人吃惊。

林曼丽伏在他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酸臭气，但此刻，这气味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她低声问：“老伯……谢谢你……你为什么救我？”

老乞丐脚步不停，沉默了片刻，才沙哑地说：“……看你们……是打鬼子的……是好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我儿子……以前……也在南边当兵……打鬼子……没回来……”

林曼丽鼻子一酸，不再多问。

不知走了多久，老乞丐在一个散发着刺鼻霉味和尿臊气的、废弃的砖窑前停下。他扒开洞口伪装的破席子，将林曼丽背了进去。窑洞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角落里铺着一些干草。

老乞丐将林曼丽轻轻放在干草上，摸索着点燃了一小截不知从哪捡来的蜡烛头。微弱的烛光下，林曼丽才看清这个“家”——除了干草，只有一个破碗和半壶水。

“姑娘……你伤得不轻……”老乞丐看着林曼丽流血的小腿，浑浊的眼中满是担忧，“得弄点药……不然会烂掉……”

“老伯……不用麻烦……”林曼丽虚弱地说。

老乞丐没说话，转身又钻出了窑洞。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株揉烂的、带着泥土清香的野草，还有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

“这是……车前草和地锦草……土法子，能止血……”老乞丐笨拙地用手将草药嚼碎，敷在林曼丽的伤口上，然后用破布紧紧包扎起来。他的动作粗糙，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草药敷上，带来一阵清凉，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林曼丽看着老乞丐在烛光下专注而苍老的侧脸，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在这座冰冷残酷的城市里，在最绝望的时刻，是这样一个被世界遗弃的老人，给了她一线生机。

“老伯……大恩不言谢……”林曼丽哽咽道。

老乞丐摆摆手，吹熄了蜡烛，窑洞重归黑暗。“睡吧……这里……暂时安全……”他缩到角落的干草上，很快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林曼丽躺在冰冷的干草上，腿上的伤依旧疼痛，但心中却燃起了希望。她活下来了。彩珠姐一定也逃出去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个肮脏的砖窑，这个陌生的老乞丐，成了她黑暗中的一座孤岛。接下来的路会更难，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窗外，上海的夜依旧深沉，但在这最卑微的角落里，人性的微光，悄然点亮。

（乞丐救援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