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诗文开天门 第170章 三教共议

开元五年的初春，长安城依旧被北离灭文的阴霾紧紧包裹，连柳梢新抽的嫩芽都仿佛沾着一层灰意。然而这一日，文道书院门前，却因三支特殊队伍的抵达，而涌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净念禅宗的僧众步伐沉稳，了空大师手持九环锡杖，每一步踏出，锡环轻撞，发出悠远肃穆的钟鸣，洗涤人心；龙虎山道众飘然而至，玄诚真人腰悬太极阴阳玉符，道髻一丝不苟，周身清气缭绕，道乐清越，如泉流石上；最令人侧目的，是那第三支队伍——久未公然现世的魔门各派代表，他们衣着各异，气度非凡，或妖娆，或冷峻，或诡秘，为首一人，白衣胜雪，手执一柄未开的折扇，面容俊雅，风姿卓绝，竟是隐退多年的花间派掌门，侯希白。

三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在文道书院那镌刻着“知行合一”的匾额下轰然相撞。空气仿佛凝滞，无形的立场在相互试探、挤压。僧众低眉垂目，道众眼观鼻鼻观心，魔门众人则目光锐利，扫视着对方。没有言语，却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数百年的恩怨纠葛，正邪之辨，岂是轻易能够化解？

知行堂内，暗流汹涌

堂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弥漫的紧张。

了空大师率先打破沉默，声如洪钟，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阿弥陀佛。北离暴行，倒行逆施，非止文道之劫，实乃天下文明之共劫。佛门虽方外，亦不敢坐视文明火种断绝，苍生沉沦苦海。”

玄诚真人闻言，手中拂尘轻轻一摆，淡然接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无量天尊。道法自然，不染红尘。然文明若凋零，天地失序，阴阳失衡，大道亦蒙尘。北离所为，已伤天和。”

众人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白衣翩翩的侯希白身上。他莞尔一笑，“唰”地展开折扇，只见新墨题就的“和而不同”四字，笔意风流，却力透纸背。

“我圣门之中，纵有千般法，万种道，彼此攻讦不休，”他语带调侃，眼神却锐利，“却也深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北离今日可灭文，明日便可诛佛，后日便可伐异，届时，这偌大天下，可还有我圣门立锥之地？”

目标出乎意料的一致。然而，当林知文取出早已拟定的盟约草案，请三方共同确认时，刚刚缓和的空气瞬间再次冻结。

“盟约首句，当明‘佛光普照，度化愚顽’，以彰我佛慈悲，为盟约定下善根基调。”了空大师语气不容置疑。

玄诚真人立刻拂尘一抬，断然反对：“不然！首句当选‘道法自然，无为而治’，方合天道运转之机，不落刻意痕迹。”

侯希白折扇轻摇，嗤笑一声：“二位何必执着于门户之见？既是共盟，首句当为‘百家争鸣，殊途同归’，方能显我辈兼容并蓄之胸怀！”

三方各执一词，寸步不让。王初冬在一旁执笔记录，急得额头沁出细密汗珠。这三句看似简单的开场白，背后牵扯的是三教最根本的教义与立场，谁肯退让半分？盟约尚未开始，便已陷入僵局。

一盏清茶，融汇三家

僵持直至午时，阳光透过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知文始终静坐主位，面色平和。此刻，他轻轻击掌，便有书院弟子奉上三杯新沏的香茗。令人惊异的是，他竟亲自将三样物事分别放入三只茶杯——一枚佛门青莲的莲子，数粒道门常用的红枸杞，以及几瓣魔门偏爱的清雅茉莉。

“诸位争执许久，唇干舌燥，不妨先品一品这杯‘三教茶’。”林知文伸手示意。

了空大师略一沉吟，端杯细品，眉头微动：“莲心清苦，然回味甘醇，正如我佛门修行，勘破世间苦，方得真解脱。”

玄诚真人端杯近鼻，细嗅其香，又观其色，颔首道：“枸杞滋补元气，茉莉清心宁神，二者相合，竟意外和谐，颇合我道门阴阳相济，五行调和之理。”

侯希白朗声一笑，举杯一饮而尽，赞道：“妙极！茶还是那盏茶，水还是那方水，只因添了不同滋味，便焕然一新！各自保留本色，却又浑然一体，滋味更胜从前！林先生，好心思！”

林知文见火候已到，顺势言道：“侯掌门所言甚是。既如此，我等盟约，何不效仿此茶？各述其道，存其精髓，并行不悖，共护文明薪火？”

他不再多言，取过王初冬手中记录分歧的纸张，提笔蘸墨，略一思忖，便在那草案之上，挥毫修改。笔走龙蛇间，他巧妙地将“佛光普照”的慈悲、“道法自然”的规律、“百家争鸣”的包容，尽数融入盟约序文，并以文道中正平和、承载万物的理念为框架，构筑起一个能让三教思想各安其位，各展所长的体系。

稿成，传阅。

了空大师看罢，默诵佛号，微微颔首。玄诚真人抚须沉吟，眼中闪过赞许。侯希白抚掌轻笑：“如此，方显气度！”

三教鼎立，金玉同辉

文本既定，形式又起波澜。

“盟约既成，当铸金册，藏于佛寺，以佛力加持，永镇邪魔。”了空大师提议。

“不妥，当刻玉碑，立于名山，引天地清气，滋养盟约灵性。”玄诚真人反驳。

侯希白折扇一收，冷笑道：“金玉虽贵，死物耳！我圣门盟誓，向来以血为契，染于灵帛，方显诚意决绝，生死相随！”

眼看争执又起，殿外传来沉稳脚步声。只见石坚率领数名工道弟子，抬着一件被红绸覆盖的物件步入堂中。红绸掀开，一尊造型奇古的青铜大鼎呈现于众人眼前。

此鼎三足两耳，鼎身浑圆，象征天圆地方，包容宇内。最奇的是其三足：一足浮雕梵文真言，佛光隐现；一足镌刻太极八卦，道韵流转；一足则阴刻百花缠绕，魔意森然却又带着奇异的生机。

“此乃我工道弟子，倾尽心力所铸‘三教鼎’。”石坚声音洪亮，带着工匠特有的自豪，“鼎内自有乾坤，可分置金册、玉碑、血帛。三教盟约，自当有三重见证，同纳一器，以示同心！”

这精妙绝伦的设计，瞬间折服了所有人。

了空大师亲自将铸造好的金册放入对应梵文足下的鼎内空间；玄诚真人郑重安放好雕刻完毕的玉碑；侯希白亦神色肃穆，将一方以秘法染就、暗红如血的丝帛，铺入百花足下的区域。

当金、玉、帛三样承载着三教意志的信物，在这文铁所铸的鼎中相遇的刹那——

“嗡！”

一声清越的鼎鸣自鼎身发出，悠长不绝。金光、清辉、血霞三色光芒自鼎中冲天而起，并非相互排斥，而是在鼎身文气的流转调和下，彼此交织、融合，化作一道绚烂的虹光，笼罩整个三教鼎，辉映得整个知行堂一片瑰丽！

天师见证，异象惊天

就在众人为这异象惊叹，盟约即将达成的最后时刻——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堂门口。来人未着官服，只一袭简单的玄色长衫，却带着一股镇压全场的气势。他缓缓取下那副从不离身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清癯而饱经风霜的面容。

不良帅，袁天罡！

满堂皆惊，连了空、玄诚、侯希白这等人物，神色亦变得无比凝重。

袁天罡目光如电，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堂中那光芒渐敛的三教鼎上，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头：“三教共盟，千古未有之盛事。本帅……愿为此盟，做个见证。”

他缓步上前，自袖中取出一方古朴厚重的印玺。印玺出现瞬间，一股苍茫、浩大、仿佛承载山河社稷的重量感弥漫开来。

“山河玺！”有人失声惊呼。传说中可沟通天地、代表江山正统的无上神器！

“此约若成，同心同德，”袁天罡声震屋瓦，目光锐利如刀，逐一看过三教代表，“可保中土文明，百年太平！”

他话音一顿，无形的压力让空气几乎凝固。

“但——”他声音转冷，虽未明言，但那未尽之语中的警告与后果，让所有人脊背生寒，“若有一方，背弃此盟，祸乱苍生……”

袁天罡不再多言，并指如剑，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屈指一弹，血珠精准地落在盟约最终文本的落款处，化作一个清晰的掌印！

掌印落定，袁天罡随即抬手，将山河玺重重盖于血掌印之旁！

“轰——！！！”

仿佛九天雷动，整座文道书院，不，是整个长安城，都为之剧烈一震！与此同时，天空之中，奇景显现——朗朗白日，竟有一轮皎洁的明月虚影，与太阳并列当空，日月同辉，光芒普照大地！

“天显异象！盟约已成！得天地认可矣！”堂内堂外，无论僧道魔俗，见此神迹，纷纷激动跪拜，心中那最后的疑虑，也在这天地伟力面前烟消云散。

盟约之光，遍洒人间

三教盟约签订的消息，如同浩荡春风，迅速吹遍了长安的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的日子，长安百姓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净念禅宗的高僧，在白云观内开设讲席，为道士们讲解佛法精义；龙虎山的道长，在大慈恩寺演示导引养生之术，与僧人切磋交流；更令人咋舌的是，那些往日被视为邪魔外道的魔门弟子，竟也堂而皇之地在街头设点义诊，施药救人，虽手段诡异，却效果显着。

三教更在文道书院内联合设立了“文明守护司”。了空大师亲自负责古籍经典的搜寻与保护，筹建秘库；玄诚真人专司选拔、培养具有文道潜质的年轻人才，不拘出身；侯希白则凭借魔门在暗处的庞大网络，领导着凶险万分的地下救援行动，源源不断地将北离受迫害的文修，通过各种秘密渠道接引至大唐。

一日，了空大师与玄诚真人立于书院高处，望着下方正耐心为贫苦百姓诊病的守真（阴癸派传人）。

了空大师双手合十，感慨万千：“往日我等着相执着，为正邪之名争斗不休，如今看来，实是可笑可怜。”

玄诚真人颔首应和：“无量天尊。大道至简，原不必强分佛道魔。心存善念，行有利众生之事，便是正道。”

菩提树下，薪火相传

盟约既成，三教代表在文道书院正门前，共同亲手种下一株象征智慧与觉悟的菩提树。

树植下，泥土掩埋根系的刹那，奇景再生——这株新栽的树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散叶，更在同一时间，枝头绽放出三种截然不同的花朵：佛门传说中的优昙婆罗花，洁白圣洁；道家的琼花，清雅脱俗；以及魔门曼陀罗，艳丽而神秘。三花同树，异香扑鼻。

“此树，当名‘三教树’。”林知文轻声道，“愿我三教，亦如这树上之花，各有其姿，各吐其芳，相互映衬，共筑繁华。”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奇异的花树之上，也流淌在树下众人的心间。

侯希白忽然转身，向了空大师深深一揖，收敛了平日的不羁，神色郑重：“大师，往日我花间派行事放浪，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了空大师微微一愣，随即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真正祥和的笑容，双手合十还礼：“侯施主言重矣。前尘旧怨，譬如昨日露，今日尘，随风散去吧。”

数百年的恩怨纠葛，似乎真的在这一揖一还之间，烟消云散。

月光愈发皎洁，三教弟子，无论僧、道、魔，皆面向那株奇异的三教树，共同朗声诵读盟约序文，声音庄严肃穆，汇聚成一股浩大的洪流：

“佛、道、魔三教，虽教义有别，法门各异，然溯其源流，皆出华夏，共探天道……今北离肆虐，文明倾危，特立此盟，捐弃前嫌，同心协力，共护文明薪火，誓不相负……”

声浪穿透书院的高墙，越过长安的街巷，乘着夜风，悠悠传向远方，传向那黑暗笼罩的北离。

在那里，无数于黑暗中挣扎、于迫害中坚守的文修，仿佛心有所感，纷纷抬起头，望向南方星空。

那风中传来的，不仅仅是声音，更是希望。

文明的火焰，从未，也绝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