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痕》第二卷:星火燎原·第十六章 西南筑巢:薪火照千山(第一部分)
1954年惊蛰刚过,黔北深山的晨雾还裹着隔夜的寒意,赵铁山的军用指挥车已碾过沾着露水的盘山公路。后视镜里,精密机床厂的红砖厂房渐渐隐入乳白色雾霭,唯有数控车间的铁塔尖还顶着半轮残月,在晨色中泛着冷硬的铁光。车后座码得整整齐齐的三份勘测报告,封皮上“四川攀枝花”“云南曲靖”“贵州六盘水”的红色宋体字格外醒目——这是中央刚敲定的西南三线新厂选址,也是他这位刚上任的西南三线总指挥,要啃下的三块最硬的骨头。副驾驶座上的石继军指尖划过攀枝花的地形示意图,指腹摩挲着标注“高寒”“缺水”的红色符号,眉头拧成了疙瘩:“铁矿储量够供三个厂满负荷运转二十年,可这海拔一千八百多米的地界,冬季结冻期足足四个月,机床精度校准得卡到0.005毫米内,低温下导轨润滑脂一凝固,刀头准得跑偏。更棘手的是水源,勘测数据说金沙江支流含沙量超标三倍,直接抽来用,不出半月就得堵死管道。”赵铁山望着窗外掠过的映山红,花瓣上的露珠被车风卷落,他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磨得发亮的旧扳手——那是沈阳机床厂重建时,老厂长临终前攥着他的手传下来的,扳手把上还留着老厂长虎口的凹痕:“越难啃的骨头越有嚼头,当年东北零下三十度,咱们在雪地里给机床裹着棉被开工,西南这点困难,算不得啥。”
指挥车刚驶入攀枝花地界,刺骨的寒风就裹着赤铁矿粉末灌进车窗缝隙,打在脸上像细针扎似的生疼。临时指挥部设在废弃的铁矿工棚里,四壁的裂缝用麻纸糊了三层,却挡不住穿堂风,刚生起的炭火盆只在地面烘出巴掌大一块暖意,墙角的温度计指针死死钉在零下二度。墙上的勘测图用红漆圈着“水源地”,箭头直指十五公里外的金沙江支流,负责地方协调的老张搓着冻得红肿的手,往掌心哈着白气叹道:“赵总指挥,这鬼地方开春就刮‘黑风’,黄沙裹着矿渣能把钢板都磨出印子,前年试建的农机厂,三台柴油机刚拆箱就被吹得蒙了层锈,没调试完就废了。更邪门的是,上月丢了两吨螺纹钢,夜里还听见工地有铁件碰撞的声响,八成是国民党潜伏的特务在搞破坏!”赵铁山刚要细问特务的踪迹,工棚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名挎着步枪的守卫押着个穿补丁棉袄的汉子闯进来,汉子怀里的东西“哗啦”掉在地上——竟是卷画着沉淀池地基坐标的草图,纸边还沾着新鲜的矿土。“这小子在工地外围转了三天,刚才扒着工棚后窗翻咱们的勘测图册时,被俺们抓了现行!”守卫嗓门洪亮,震得棚顶落下来几片混着煤屑的尘土。汉子梗着脖子往墙角缩,破棉袄的领口蹭出棉絮,眼神却不自觉瞟向工棚外沙丘后晃动的灰影,那影子一闪就没了踪迹。赵铁山示意石继军带周明先去水源地勘测,自己蹲在汉子面前,捡起那卷泛黄的草图,指尖捻着纸上的铅笔印:“沉淀池进水口标高标低了半米,泄洪沟坡度画反了三十度,按这图施工,蓄水当天就得塌,连带着旁边的钢筋场都得被淹。你是老矿工吧?”他指着汉子掌心嵌着矿粉的老茧,“抡大锤的茧子长在虎口,可你裤脚沾的是东山沟独有的红胶泥——那地方除了看矿的,没人会去。说吧,戴礼帽的给了你多少银元?”汉子浑身一哆嗦,喉结急促滚动两下,半晌才吞吞吐吐开口:“五块……他说按这图交差,再偷份真图,就能带婆娘去香港。还说……还说施工时塌了,能埋掉一半工人。”赵铁山脸色一沉,当即拍板:“老张,你带民兵把工地划成三道警戒圈,设备区加双岗,每小时换班时必须核对暗号;石继军,给数控设备做棉毡夹层的保温箱,箱门装暗锁,钥匙由师徒两人分着管;周明,钢材除锈工序加一道热镀锌,比刷防锈漆耐用三倍。”安排妥当后,他揣着草图赶往水源地,蹲在河边舀起一搪瓷缸水,静置三分钟后,缸底积着一层细密的红沙:“取水口往上游挪两百米,绕开那片暗礁,加三道过滤网,第一道用铁丝网拦碎石,后两道用细铜丝滤泥沙,过滤池要做三级沉淀,这样出来的水才够机床冷却用。”夜色渐深时,巡逻的民兵在沙丘后抓获了接应的特务,穿一身黑绸衫,口袋里还装着印有“保密局西南站”字样的暗号本,顺着这条线索,地方公安连夜挖出了潜伏在附近矿场的三名特务分子,起出了藏在煤堆里的雷管和炸药。
攀枝花的沉淀池地基刚挖到设计深度,工人们正围着搅拌机准备浇筑混凝土,黔北的加急电报就由骑兵送来了,信封上盖着“十万火急”的红章,字里行间透着焦灼:王小虎调试新到的八台数控机床时,五台突然短路跳闸,拆机排查发现,保险丝被人换成了劣质的铅丝,切口平整如刀割,明显是人为破坏。赵铁山心里一沉——这批设备是沈阳机床厂支援的核心装备,每台都关系着新厂投产进度,耽误一天,后续工序就得全停。他连夜换乘军用吉普车赶回黔北,盘山公路上的残雪还没化,车轮裹着防滑链仍几次打滑,司机死死攥着方向盘,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好几次险些蹭到路边的崖壁。凌晨五点赶到车间时,灯火通明的车间里满是机油味,王小虎正蹲在设备旁,鼻尖冻得通红,嘴里叼着半截铅笔头,膝盖上摊着本密密麻麻的电路图,红色记号笔在“保险丝座”“接线端子”处画满了圈:“赵团长,这批设备在贵阳中转站停了一夜,我查了押运记录,当晚有个穿蓝色工装的‘检修工’进过货舱,说是检查防潮情况,现在人已经找不到了。”他举起个巴掌大的铁盒子,盒盖边缘嵌着圈橡胶垫,“我用松香加石蜡熬了密封胶,给电路板做了防潮盒,试了三台都能正常运转,再也不怕潮气短路了。您看这——”他掀开设备箱底板,露出层细细的白色粉笔灰,“这是我临走前撒的,谁要是撬箱子,肯定会留下脚印。”赵铁山摩挲着防潮盒边缘的橡胶垫——那是从废弃卡车轮胎上割下来的,弹性十足,密封性丝毫不输工厂产的密封圈,他刚要夸赞,仓库管理员慌慌张张跑进来,声音都发颤:“赵团长,不好了!仓库里两桶防锈漆被人换了!桶还是原来的桶,标签也没动,可早上打开调漆,倒出来的是煤油!”两人赶到仓库,窗台上的泥脚印还没干,墙角扔着个空煤油桶,桶口残留着防锈漆的暗红痕迹。王小虎气得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这是要让咱们的机床零件全锈废啊!等设备安装完刷漆,发现时就晚了!”赵铁山反倒沉住了气,他蹲在空漆桶旁,看着桶底残留的煤油痕迹:“特务接连动手,说明咱们的建厂进度戳到了他们的痛处。马上执行三项规定:一、建材入库实行‘双人双锁’,两人签字才能开箱,出入库都要登记编号;二、小虎,你把防潮盒的图纸画出来,让黔北厂的五金车间批量生产,刻上厂徽编号,三座新厂每台设备都配上;三、从学徒里挑十个机灵的,组成‘青年护厂队’,配手电筒和铁棍,24小时轮班巡逻,重点盯守仓库和设备区。”他让人把假防锈漆封存送检,又给贵阳中转站发了加急电报,要求彻查当晚值班人员的身份信息。部署完这些,他走到车间中央,看着连夜加班的工人们,炉火映着一张张年轻的脸,有的在检修电路,有的在擦拭设备,每个人眼里都透着股不服输的劲。赵铁山提高嗓门,声音穿透机床的嗡鸣:“同志们,特务越破坏,越说明咱们的工厂重要!他们想让咱们停步,想让西南工业永远落后,咱们偏要造出比沈阳更精密的机床,偏要让三线工厂在深山里立起来!”话音刚落,车间里就响起雷鸣般的呼应,铁锤敲击钢材的“叮当”声混着机器的嗡鸣,在黔北深山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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