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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巧儿与花七姑的爱情 第18章 墨线藏锋

作者:贾文俊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2-07 07:34:43

夜深人静时,工坊东墙传来异响——不是老鼠,是金属撬木的沉闷刮擦声。陈巧儿从图纸堆中猛然抬头,看见窗纸上映出两个鬼祟剪影,手中工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三日前,鲁大师从县城带回消息:李员外家的管家在集市打听“会做古怪机关的女子”。陈巧儿当时正调试第二代自动织机模型,闻言只是抹了把额角汗珠,将一枚榫头轻轻敲入预钻孔位。

“师父莫慌,”她敲完最后一锤,木件严丝合缝地闭合,“咱们工坊固若金汤。”

这话并非虚言。过去两月,她在学习《考工记》《梓人遗制》的同时,将大学选修的机械原理与古代技艺融合,已在工坊外围布下三道防线:第一道是篱笆上的响铃阵列,利用丝线传动,触一发而动全身;第二道是院中暗设的陷足坑,覆草伪装,深度仅够绊倒窃贼;第三道才是工坊门窗上的机关——那是她最得意的作品,鲁大师看了设计图,捋着胡须沉吟半日,最后叹道:“你这丫头,心思比鲁班锁还曲折。”

然而此刻,东墙的声响却绕过了所有预警。

陈巧儿屏息吹灭油灯,借着月光摸向墙边工具箱。手指触到冰凉的铜尺时,她忽然想起白日里鲁大师的叮嘱:“机关之术,重在‘机’字——识时机,察机变。若有人能悄无声息破你外防,必是懂行之辈。”

墙外的刮擦声停了。

紧接着是极轻微的“咔嗒”,像是钥匙探入锁孔——但工坊门窗根本无锁,全凭内部机括闭锁。陈巧儿心跳加速,她意识到对方不是在撬锁,而是在试探机关枢纽的位置。

“遇上内行了。”她默念,指尖在工具箱内摸索,触到一根带凹槽的木棍。这是她三天前制作的“报警笛”,利用风箱原理,拉拽时能发出尖锐哨音,声传半里。

正要拉动,东窗忽然“吱呀”一声——

开了条缝。

月光如银浆泻入,先探入的是一柄薄刃翘刀,熟练地卡住窗扇下缘。陈巧儿蹲伏在阴影里,看清那握刀的手布满老茧,拇指关节处有深色烫疤——这是常年打铁或握烙铁的痕迹。

“工匠?”她心中疑惑更甚。李员外手下多是市井泼皮,怎会有技艺娴熟的匠人?

窗扇被缓缓推开一尺宽,一个矮壮身影侧身挤入,落地时如猫般轻盈。他身后跟着另一人,瘦高个子,手中提着牛皮灯笼,却未点燃,显然只是用作可能的照明。

两人在月光下迅速扫视工坊。矮壮者直奔工作台,目光掠过自动织机模型、改良水车图纸,最后定格在墙角蒙布的半成品上——那是陈巧儿正在研发的“水力锯木机”核心传动装置。

“找这个。”矮壮者压低嗓音,喉音粗哑如砂纸磨木。

瘦高个点头,从怀中掏出麻袋。两人动作熟练,显然不是初次行窃。

陈巧儿握紧报警笛,却未立即拉动。她看清了矮壮者检查工具时的手法:他用三指捏住凿子,食指轻弹刃面辨音——这是老木匠验钢口纯度的独门方式。此人至少浸淫木工二十年。

“为何替李员外卖命?”这疑问在她脑中盘旋。鲁大师说过,真正匠人重艺德,鲜少沦为豪强爪牙。

就在矮壮者即将触及传动装置的刹那,陈巧儿忽然从阴影中站起,手中铜尺“啪”地敲在身旁铁砧上。

清越震响在静夜中炸开。

两人惊转身,瘦高个下意识要点灯笼,被矮壮者一把按住:“别亮光!她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陈巧儿已拉响报警笛。尖啸声撕裂夜空,工坊外立即传来犬吠与人声。

“走!”矮壮者果断放弃目标,疾步冲向窗口。

但窗扇已自动闭合——陈巧儿方才敲击铁砧时,脚踝同时勾动了藏于地板的绳索,触发窗轨内的卡榫机关。这是她三天前增设的第四道防线,连鲁大师都尚未知晓。

“该死!”瘦高个猛推窗户,纹丝不动。他拔刀欲劈,被矮壮者拦住:“木料内嵌铁条,劈不开的。找别的出路!”

两人转向后门,却见陈巧儿已退至门边,手中多了一柄长柄木锤——那是鲁大师平日校正大件用的工具,重七斤三两,在她手中却稳如磐石。

“二位师傅,”她开口,声音在警报余音中清晰异常,“既然懂行,该知工坊器具如匠人手足,强取者折寿。”

矮壮者身形一顿。月光此刻正照清他的脸:四十上下,方额阔口,左眉断成两截——是旧伤所致。

“小娘子,”他哑声道,“我等奉命行事,无意伤你。将那水轮机件交出,自当离去。”

“李员外要它何用?”陈巧儿问,“他名下并无木材作坊。”

“这不是你该问的。”瘦高个不耐,突然前扑,手中短棍直取陈巧儿手腕。

陈巧儿不退反进,木锤斜撩,精准敲在短棍中段——这一击用了巧劲,短棍应声脱手,在空中转了三圈,“哐当”落地。瘦高个虎口发麻,骇然后退。

“崩拳发力,转腕如轮,”矮壮者眼神骤变,“你从何处学得木匠护身锤法?”

陈巧儿不答。这手法是她观察鲁大师校正梁柱时悟出的:借器械重量,化直线为弧线,省力而劲疾。现代力学称之为“角动量守恒”,古人却需十年磨炼方得精髓。

远处脚步声逼近,火把光亮已映入院墙。

矮壮者咬牙,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抛向工作台——“砰”地炸开一团白烟,刺鼻的硫磺味弥漫工坊。陈巧儿掩口急退,听见窗户破裂声,待烟雾稍散,两人已破窗而出,只留满地碎木与一件遗落之物。

那是一方黄杨木刨花,卷曲如云,厚度均匀得近乎完美——非二十年功力不能为之。刨花边缘,用炭条细细画了道墨线,线旁缀着三个小字:西市柳。

“西市柳?”次日清晨,鲁大师捏着刨花,眉头紧锁,“县城西市确有个柳记木器行,掌柜柳三指是三代祖传的木匠,手艺精湛,为人……不该啊。”

花七姑端来新焙的菊花茶,瞥见陈巧儿眼下的青黑,轻叹:“巧儿姐一夜未眠?那两人既已逃了,暂且——”

“他们还会回来。”陈巧儿盯着水力锯木机传动装置,“那矮壮师傅临走前,看了这机件三息时间,眼神不是贪欲,是……”她寻找恰当的词汇,“是渴。就像沙漠旅人见绿洲。”

鲁大师起身踱步,手中茶盏渐凉:“柳三指我见过数面,他去年为城隍庙修缮斗拱,独创‘悬鱼吊柱’之法,连知府都赞过。这般人物,怎会沦为李员外家盗贼?”

陈巧儿忽然站起:“师父,今日可否告假半日?我想去西市。”

“胡闹!”鲁大师瞪眼,“贼人正寻你,你还送上门?”

“正因他们在寻我,”陈巧儿展开那张带墨线的刨花,“才要弄明白,这墨线是警告,还是……求救信号。”

花七姑闻言,拈起刨花对光细看,忽然“咦”了一声:“这炭线走势,怎像南曲《踏摇娘》的舞步轨迹?你们看——顿、扬、回旋。”她指尖虚空勾画,身姿自然流转,竟真有几分舞韵。

陈巧儿与鲁大师对视,皆见对方眼中惊色。匠人墨线勾出乐舞节奏,这绝非偶然。

午时,陈巧儿扮作送绣样的村姑,花七姑以面纱遮颜,两人乘驴车前往县城。西市柳记木器行铺面不大,檐下悬着七枚风铃,皆雕成刨花形状,风过时清响成韵。

铺内无人。柜台上积薄尘,墙角半成品罗汉床上,凿痕新鲜,木香犹存。

“掌柜三日未开了。”隔壁布庄老板娘探头道,“前日有群青衣汉子来找,之后便闭了门。”

“青衣?”陈巧儿想起李员外家丁服饰。

“可不是?凶神恶煞的,还抬走一箱工具。”老板娘压低声音,“柳师傅有个女儿,患了怪病,需常年服珍稀药材。许是……欠了债吧。”

正说着,铺子后堂忽然传来轻微敲击声——笃,笃笃,两短一长,重复三次。

花七姑耳尖:“是《竹枝词》的鼓点节拍。”

陈巧儿绕至后巷,见后窗虚掩,窗台上赫然放着一段榉木,削成奇特的斜面,斜面上墨线纵横,构成一幅简图:中央是水力锯木机的传动简笔,四周标着尺寸,而图旁竟列着一行算式——扭矩=力x杆长xsinθ!

她血液几乎凝固。这是她图纸上的注释,用炭笔写在边缘,完成当日便被鲁大师笑称“鬼画符”。

“他抄了我的公式。”陈巧儿声音发紧,“不仅看了,还懂了。”

窗内忽然伸出一只布满烫疤的手,飞快将那榉木段扫入窗内。陈巧儿疾步上前,隔着窗缝看见半张脸——正是昨夜那矮壮者,断眉下双眼布满血丝。

“柳师傅?”她低唤。

那手顿了顿,塞出一卷纸。陈巧儿展开,上面墨迹淋漓:

“李擒吾女,逼造巨弩。君之机关,可破弩枢。三日后子时,城南废窑见。勿信旁人——匠人柳三指血书。”

纸背透出暗褐斑痕,真是血渍。

返程驴车上,花七姑攥紧那张血书,指尖发白:“这是陷阱,还是真心求助?”

陈巧儿望向车外飞掠的田垄,脑中浮现柳三指检验凿子的手势、看见水力传动装置时的眼神、还有墨线间藏着的舞步韵律。匠人之间的默契,有时无需言语。

“他若真要害我,昨夜便可与同伙强攻工坊。”她缓缓道,“但他选择了试探、观察,最后留下线索——那刨花是故意遗落的。”

“可李员外抓他女儿,逼造巨弩……若是真的,他要你三日后赴约,岂不是羊入虎口?”

陈巧儿没有立即回答。她忆起大学时读过的《古代兵器史》,弩机核心是“悬刀”(扳机)与“牙”(挂弦装置),若能以巧劲破坏其联动……

“七姑,”她忽然道,“你说,若将《踏摇娘》的旋转步法,化为机械的往复运动,效率可增几成?”

花七姑怔住,随即眸色亮起:“你欲将舞韵化入机关?”

“柳三指已经这么做了。”陈巧儿指向血书边缘细微的波浪纹,“这是音律记号,他在暗示——弩机运作有节奏,破其节拍,即溃其结构。”

夕阳西斜时,两人回到工坊。鲁大师听完经过,沉默良久,从内室抱出一只檀木匣。

“打开。”

匣中是一卷牛皮图,展开见一架三弓床弩的详图,每处榫卯、每组滑轮皆标注精细,正是失传已久的“神臂弩”改良型。图角钤印:柳氏秘传,永不为凶。

“十年前,柳三指之父赠我此图,言道匠艺可卫国,不可虐民。”鲁大师抚摸图纸,声沉如钟,“他既以血书相托,我便不能坐视。巧儿——”

老人抬眼,目光如淬火之刃:“这三日,老夫倾囊相授‘破械三十六诀’。但你须答应一事:无论救不救得柳家父女,你自身安危为首。”

陈巧儿郑重颔首。工坊内油灯骤亮,三代匠人的智慧在这一刻,因一道墨线、一张血书而交汇。

当夜,陈巧儿依柳三指图纸制作试探性机括时,在传动齿轮间隙,发现一粒黏附的暗红色结晶——非漆非血,在灯下泛着诡异金芒。

花七姑以银簪轻触,簪头瞬间泛起靛蓝色。

“这是……孔雀胆淬炼物?”她声音微颤,“沾肤即入血脉,半日毙命。柳三指接触过此毒。”

陈巧儿凝视齿轮上精心设置的凹槽——那结晶正在传动必经之路上。若她依图组装,三日后弩机发动时,毒晶便会随震动飘散。

是柳三指被迫设下的杀招?

还是有人连他的图纸也篡改了?

窗外忽起夜枭凄鸣。月光下,工坊院墙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新鲜刻痕:弩已成,饵已布。君若赴约,请看城南窑顶红幡。

极远处,真的有一星赤红在夜风中隐约翻卷,如伤口,如诱惑,如无声的宣战。

陈巧儿吹熄油灯,让黑暗吞没所有痕迹。她手中,那枚带墨线的刨花被缓缓撕成两半——一半是匠人的良知,一半是求生的挣扎。而第三日,她必须找出藏在其间的、细微的真相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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