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浔野话音落定,目光轻轻落在靳厌身上。
那孩子只是绷着小脸,眉眼间却泄露出藏不住的郁色,像被乌云蒙住的小月亮。
毕竟才五岁大,分别对他而言,是比搭不好积木更难解的困局。
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年纪越小便越难扛住离别,仿佛每一次分开都是心里被生生剜去一小块。
可人生本就是场不断遇见与告别的旅程,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那些硌人的伤口,终会在岁月里慢慢长成铠甲。
靳厌没再看他,随后把脸埋在臂弯里,趴在桌子上,只将后背留给了顾浔野。
顾浔野的目光落在他浓密柔软的发顶,那发丝在午后的光里泛着浅淡的绒光,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而顾浔野两天后要离开福利院的消息,早已像风一样传遍了每个角落。
有人替他高兴,觉得他终于要去更好的地方;也有人悄悄红了眼,攥着他给折的纸飞机,舍不得这个总是聪明的大哥哥。
这半年多里,顾浔野在福利院早有了自己的模样,沉稳得不像个半大孩子,聪明又妥帖,是许多小孩心里真正的“大哥哥”。
没人会把他和周武混为一谈,周武总爱仗着年纪稍长使唤人,可顾浔野从不会。
所有孩子们都喜欢顾浔野,
除了周武。
顾浔野的离开,对周武而言像是拔去了心头的一根刺,往日里还藏着的嚣张又彻底露了出来,走路都带着股扬眉吐气的劲儿,仿佛终于能在这院子里横着走了。
而接下来的两天,靳厌像是被霜打了的小苗,整日蔫蔫的。
他知道这孩子需要时间消化离别,便只远远看着,给足了他独处的空间。
直到离开的前一夜,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此起彼伏的轻浅呼吸声。
顾浔野睡得不沉,朦胧间听见床边传来细碎的响动,他瞬间睁开眼,周身的警惕绷了起来,这是他自己的身体本能反应。
可那响动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小心翼翼。
很快,一道小小的黑影蹲在了床边,只露出半个圆乎乎的脑袋,在昏暗中像颗缩着的小蘑菇。
顾浔野松了口气,是靳厌。
他放软了声音,隔着薄被低声问:“怎么不去睡?蹲在这里做什么?”
黑暗里,靳厌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鼻音,压得极轻,怕吵醒旁边的伙伴:“哥哥,你明天……是不是就要走了?”
“嗯。”顾浔野应着。
之后便是漫长的安静,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顾浔野闭着眼,以为这孩子回去了,可那道浅浅的呼吸声始终落在床边,没挪过半分。他忍不住又问:“怎么不说话?睡着了?”
“我没有,哥哥。”小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委屈的颤音。
顾浔野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怎么还不回去睡觉?蹲在这里凉。”
沉默了片刻,靳厌才又开口,声音里裹着浓浓的不安,像怕被抛弃的小猫:“哥哥,你会想我吗?”
顾浔野睁开眼,抬手掀开蒙着鼻子的被子,往床边凑了凑。
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能小小的黑影子感知对方的位置。
他本想告诉这孩子,人的记忆其实很短暂,等日子久了,他们都会慢慢忘了彼此,各自走进新的生活,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温软的安慰:“靳厌,我知道你舍不得。放心,我会想你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靳厌带着哭腔的请求,那声音细细的,却透着一股认真:“哥哥,你等等我好不好?我现在还小,可我会长大的。等我长大了,我就去学治病,治好哥哥的病,还能照顾哥哥,以后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做手工,哥哥不做也行,我替哥哥完成。”
顾浔野认真的听完了靳厌说的话,他伸出手,在黑暗里摸索了片刻,终于触到了靳厌毛茸茸的头顶。
小孩的头发又软又细,像初春刚冒芽的嫩草,摸起来格外舒服。
他轻轻揉了揉那团软发:“等你长大了再说。现在啊,你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其他的只能看缘分。”
就算真有那么一丝渺茫的缘分,让他们在人海里重逢,大概率也认不出彼此。
岁月会磨平所有痕迹,他会长大,靳厌也会。
届时,一个不再是福利院那个带着疏离的小孩,一个也不是会追着他喊“哥哥”的孩童,两张被时光重塑的脸,早没了此刻的模样。
而靳厌似乎被这温柔的抚摸安住了心,小手猛地伸过来,紧紧抓住了顾浔野的手。
那力道不大,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顾浔野没挣,就任由他抓着,指尖能感受到小孩掌心的温度。
他忽然觉得,或许小孩的友谊就是这样纯粹又执着,靳厌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可以依靠的哥哥,当成了心里那片小小的避风港。
黑暗里,靳厌的声音很轻,带着怯生生的乞求:“哥哥,我能和你睡一起吗?你明天就要走了,我舍不得……我想离你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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