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霜华 第53章 毒瘴深锁

黑风岭的夜，比寻常山林更显死寂。并非无声，那是一种被压抑的、扭曲的静谧。风穿过嶙峋怪石和枯死林木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啸，间或夹杂着不知名虫豸的尖锐嘶鸣，听得人头皮发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腐殖土、某种甜腻腥气以及隐约硫磺味的怪异气息。

清源营的队伍，在熟悉路径的猎户引导下，呈松散的战斗队形，沉默而迅速地向岭内推进。脚下是厚厚的、软烂的落叶层，踩上去悄无声息，却也容易打滑。所有人都严格按照演练要求，保持着彼此间既能呼应又不至于过于密集的距离。

韩猛走在队伍中前部，目光透过云母片眼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即使有头套过滤，那股甜腥味依旧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让人心生烦恶。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刀柄上缠着的防滑布已被汗水浸湿。

越往深处，林木越发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扭曲、枯死的黑色树干，枝桠张牙舞爪地指向昏暗的夜空。地面上开始出现零星散布的、如同被浓酸腐蚀过的动物骸骨，上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紫黑色菌斑。

“将军，前面不远，就是那片洼地，虫瘴最浓，鬼哭藤也最多。”领路的老猎户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平日到了这里，就能看到那紫黑气了，今夜……似乎格外沉静。”

韩猛抬手，打出止步警戒的手势。整个队伍瞬间停下，如同融入黑暗的石块。他凝神望去，前方地势陡然下沉，形成一片宽阔的洼地。洼地中，雾气弥漫，但在火把光芒的边缘，并未看到预想中翻涌的紫黑瘴气，只有一片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黑暗，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那黑暗吞噬了。

“不对劲。”韩猛心头一沉。温明远的《备要》中描述，虫瘴在无风或夜间会沉降、凝聚，但并非完全隐形。这种死寂般的“沉静”，透着一种诡谲的危险。

“按第二预案，缓速推进，加强侧翼警戒。烟火组准备，听我号令。”韩猛的声音通过面罩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速度却慢了许多，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负责侧翼掩护的士兵，紧握着涂抹了硫磺粉的兵刃，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那些枯死的树丛阴影。

突然，左侧一名士兵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截半埋在腐叶中的惨白臂骨。

也就在这一刹那！

“沙沙沙——”

如同骤雨击打树叶，又像是无数细足摩擦地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黑暗深处猛地响起！

“警戒！”韩猛暴喝。

声音未落，只见从那片死寂的洼地中，从那些枯树的阴影里，无数紫黑色的“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骤然腾起、汇聚，化作一道道翻涌的洪流，朝着队伍猛扑过来！那速度，远比预想中更快！近看之下，那哪里是雾气，分明是无数细如尘埃、却又闪烁着诡异微光的飞虫组成的虫潮！

“布烟！”韩猛当机立断。

早已准备好的烟火组士兵，立刻将手中的烟球奋力投向队伍外围，同时点燃背负的烟筒。嗤嗤声中，浓烈的、夹杂着硫磺和艾草气味的白黄色烟雾升腾而起，迅速在队伍周围形成一道不断扩散的烟障。

虫潮撞入烟障，前端果然出现了一丝混乱和迟滞，刺耳的嗡鸣声变得更加尖锐。烟雾对它们确有驱避之效！

然而，虫瘴的范围太大了，而且似乎受到惊扰，变得愈发狂暴。烟雾只能暂时阻隔正面和部分侧翼，仍有大量的虫群从烟雾薄弱处，甚至是从空中绕过烟障，如同黑色的水流般漫卷而来！

“收紧队形！相互检查防护！”韩猛一边挥刀，将一股试图靠近的、凝实如触手般的虫流劈散（虫群散开瞬间又试图重组），一边大吼。

叮叮当当——密集的、细微的撞击声开始落在众人的防护服上，如同冰雹砸落。眼罩上瞬间就蒙上了一层蠕动的紫黑细点，试图寻找缝隙钻入。士兵们挥舞着兵刃，猎户们则用浸了药水的火把在空中挥舞，驱赶着试图扑向面门的虫群。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右侧一名士兵，不知何时，手套与袖口的绑带连接处，被鬼哭藤（不知何时悄然蔓延靠近）的尖锐刺须划开了一道小口子！紫黑色的虫瘴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从那破口钻入！

只见他裸露的腕部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紫黑色，并且迅速向上蔓延！他痛苦地倒地翻滚，试图拍打，但那紫黑色如同活物，侵蚀着他的血肉。旁边的同伴想要救助，却被更多汹涌而来的虫瘴逼退。

“放弃他！保持阵型！”韩猛的声音冷酷得近乎残忍，但他知道，此刻任何迟疑，都可能造成更大的伤亡。那名士兵的惨叫声很快微弱下去，被虫潮淹没。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每个人心头。

“推进！向洼地中心推进！不能停！”韩猛双目赤红，他知道，停下就是等死，只有冲到虫瘴的源头，按照温明远的计划，用更强的烟火压制，才有一线生机。

队伍顶着巨大的压力，在令人窒息的虫潮冲击和同伴惨死的刺激下，艰难地向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洼地中心挪动。烟火在不断消耗，防护服在虫群持续的冲击和鬼哭藤的偷袭下，开始出现更多的破损迹象。

每一次细微的破裂声，都可能意味着又一条生命的逝去。

暗夜砺剑，初试锋芒，便已见血。毒瘴深锁的黑风岭，张开了它狰狞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