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青梧传 第14章 太子的“见识”

中军大帐外的空地上，士兵们正围着篝火吃饭。陶碗里盛着糙米饭，上面飘着几片菜叶，偶尔能见到几粒豆子，便是今日的晚餐。寒风卷着沙砾吹过，有人缩着脖子，飞快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呵出的白气混着饭香，在冷空气中很快散去。

萧景琰站在帐门口，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微蹙起。他身后的侍卫长低声道：“殿下，这些粗粮怎是人吃的？沈将军也太苛待将士了。”

萧景琰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一个年轻士兵的陶碗里——那糙米饭硬得硌牙，士兵却吃得狼吞虎咽，像是在享用什么珍馐。这几日在营中巡查，他早已发现，将士们的口粮实在简陋，顿顿都是粗粮野菜，偶尔有肉，也多是病弱的老马，根本难以下咽。

“去把东宫带来的米粮拨一半给他们。”他对侍卫长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孤虽来监军，却也不能看着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侍卫长领命正要去办，却被一道清亮的声音拦住了：“殿下且慢。”

沈青梧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身上还带着巡营的寒气，手里握着那柄常佩的佩剑。她快步走上前，对着萧景琰拱手道：“殿下好意，末将心领了，但这米粮，不能拨。”

萧景琰有些意外：“为何？”

“战时同甘苦，方能共生死。”沈青梧抬眸看他，眼神沉静，“将士们吃粗粮，末将也吃粗粮；将士们喝冷水，末将也喝冷水。若是殿下此刻赐下精米细粮，将士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末将靠着殿下的恩宠，能独享好物，心里自然会生嫌隙。久而久之，军心涣散，这雁门关，怕是守不住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恳切：“殿下，军心是靠一起熬出来的，不是靠赏赐买来的。您若赐米粮，便是让末将失了军心，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萧景琰愣住了。他自小生长在东宫，见惯了以恩威笼络人心的手段，从未想过，在这苦寒的边关，维系军心的，竟是“同甘苦”三个字。他看着沈青梧，少女的脸上沾着些尘土，嘴唇因缺水而干裂，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通透。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伤兵营，看到沈青梧把自己的糖块给了伤兵；想起她额角带伤，却依旧亲赴前线；想起她虎口的厚茧，那是与士兵们一同握剑磨出来的印记。原来，她不是苛待将士，而是早已把自己当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侍卫长不服气道：“殿下是好意……”

“住口。”萧景琰打断他，目光落在沈青梧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是孤思虑不周了。”他对侍卫长道，“米粮不必拨了，收回去吧。”

侍卫长虽不解，却不敢违命，悻悻地退了下去。

沈青梧松了口气，刚要道谢，却见萧景琰转身走向篝火旁的士兵，拿起一个空陶碗，对正在盛饭的伙夫道：“给孤也来一碗。”

伙夫吓了一跳，手里的勺子差点掉在地上，结结巴巴道：“殿……殿下，这是粗粮……”

“粗粮怎么了？”萧景琰接过陶碗，语气平淡，“孤也是人，也能吃。”

沈青梧和张猛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位金枝玉叶的太子，竟会做出这般举动。

萧景琰接过糙米饭，又盛了一碗野菜汤，走到一个老卒身边坐下。那老卒吓得连忙要起身，却被他按住了：“坐着吃吧，不必多礼。”

他拿起木勺，舀了一口糙米饭放进嘴里。米饭又硬又涩，还带着一股土腥味，刺得喉咙有些发疼。他强忍着才没吐出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老卒正惊讶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味道是差了些，”萧景琰笑了笑，语气轻松，“但管饱。”

老卒这才回过神，连忙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眼眶却有些发热。他守了一辈子雁门关，见过的贵人不少，却从没哪个像太子这样，肯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粗粮。

萧景琰慢慢吃着，虽然难以下咽，却没有放下碗。他看着周围的士兵，他们起初还有些拘谨，见他吃得认真，渐渐也放松下来，有说有笑地谈论着战事，偶尔还会有人给他递过一块烤得焦黑的饼子。

“殿下，尝尝这个，这是用沙枣面做的，顶饿。”一个年轻士兵憨笑着说。

萧景琰接过来，咬了一口，饼子又干又硬，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他点了点头：“好吃。”

士兵们顿时笑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里，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亲近。

沈青梧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她忽然觉得，这位太子，或许真的能明白边关的不易。

张猛凑到她身边，低声道：“没想到……太子竟是个懂道理的。”

沈青梧点点头：“是啊，是个肯放下身段的。”

夕阳的余晖洒在篝火旁，将萧景琰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正和士兵们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意，全然没了初见时的疏离。风里的粗粮味似乎也不那么难闻了，反而混着一股别样的暖意。

萧景琰吃完最后一口饭，将陶碗递给伙夫，心里忽然明白了沈青梧的话。所谓同甘苦，共生死，不是一句空话。当他拿起这碗糙米饭时，士兵们看他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把他当成自己人的信任，比任何赏赐都要珍贵。

他走到沈青梧面前，目光里带着几分真诚：“多谢将军点醒。孤今日才明白，守关不仅要靠刀剑，更要靠人心。”

沈青梧拱手道：“殿下言重了。”

萧景琰笑了笑，转身往中军大帐走去。晚风吹起他的衣袍，却吹不散他心里的触动。这雁门关的风沙，这士兵们的笑容，还有那个捧着糙米饭也能吃得坦然的少女，都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知道，这次监军之行，他学到的，远比预想中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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