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吨家新房的木梁在春日下散发出松木的清香,村小学屋顶的瓦片在雨后整齐地反射着天光,引水工程的管道正一寸寸向着村庄延伸。这些“短平快”项目带来的积极变化,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芒弄村村民心中漾开了希望的涟漪。但余庆深知,这仅仅是打破了坚冰,真正要带领这艘贫困之船驶向富裕的彼岸,必须建造强劲而持续的发动机——产业。
作战板上,“产业发展户”一栏被用醒目的黄色粉笔重新勾勒,旁边贴上了余庆手写的初步规划草图。他的策略清晰而审慎:“多点试探,能人带头,小步快跑,逐步辐射”。他明白,在芒弄村这样一穷二白的基础上,任何好高骛远的蓝图都是空中楼阁,必须从最实际、风险可控的小项目入手,用微小的成功积累信心和经验。
第一个突破口,他选择了波岩温和他念念不忘的大棚蔬菜。
波岩温这个年轻人,就像石头缝里挣扎着要冒出来的草芽,有着改变现状的强烈渴望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余庆看中的正是这一点。他没有立刻答应拨款,而是先带着波岩温,扛着锄头,在他选定的那块背风向阳的坡地上,深挖了几处土壤样本,又详细记录了光照、水源和风向数据。
然后,他带着这些第一手资料和波岩温一起,专程跑到县农业局,找到了正准备下乡的技术员老陈。老陈是个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专家,皮肤黝黑,手指粗糙,戴着副断了腿用胶布缠着的眼镜。一听是芒弄村要搞大棚,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胡闹!那地方我晓得,山窝窝里,小气候复杂,土质偏酸,积温不够!种点苞谷、洋芋还将就,搞大棚?投入大,技术门槛高,一场倒春寒就能让你血本无归!”
波岩温一听,脸就垮了下来,眼神黯淡。余庆却不为所动,他给老陈递上自己带来的土烟,语气诚恳而坚定:“陈老师,您说的这些困难,我们都清楚。正因为难,才更需要您这样的专家给我们指条明路。我们不贪大,不求快,哪怕先搭一个最小的棚,试种一点点,失败了,我们认,就当交学费,总结经验再来。可要是不试,那就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芒弄村就永远只能盯着那点贫瘠的坡地看天吃饭。”
他指着波岩温带来的土壤样本和记录数据:“您看,这块地是他精心选的,背风,日照时间我们也粗略测了,是村里最长的。这小子肯钻肯学,不怕吃苦。您就当我们是块试验田,给我们划条道,具体怎么走,我们自己摸索,只求您关键时刻能指点一二。”
老陈看着余庆被山风吹得粗糙的脸庞,又看了看波岩温那双充满渴望和倔强的眼睛,沉默地抽了几口烟,最终叹了口气:“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非要撞南墙是吧?行,那我就给你们说道说道……”他拿起笔,在纸上画起了简易大棚的结构图,详细讲解了如何利用本地毛竹和木材搭建成本低廉的棚架,如何选择覆盖薄膜,以及针对芒弄村的气候,建议先试种抗寒性较强的速生叶菜,如小白菜、生菜,搭配少量番茄,并强调了温度控制、通风和病虫害防治的关键点。
拿到了“技术指南”,波岩温如获至宝。接下来是资金问题。搭建一个最小规格的竹木结构大棚,加上种苗、薄膜、肥料等,初步估算需要近八千元。这对波岩温家来说,是一笔巨款。余庆动用了那笔五万元扶贫经费,但在村委会上,他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深思的方案:
“从经费里拿出八千元,支持波岩温搭建一个标准化竹木大棚,作为村集体产业发展的第一个试点项目。这笔钱,不算无偿赠送,算作村集体对项目的投资入股。波岩温以劳力、技术和管理入股。将来产生收益,扣除成本后,村集体与波岩温按约定比例分红。这样做,既解决了他的启动资金难题,也能为村集体积累发展基金,更重要的是,建立了权责利清晰的合作机制,避免‘养懒汉’。”
这个方案经过激烈讨论,最终获得了通过。消息传出,村里议论纷纷。大部分人是观望,也有像岩温这样的,直接跑到村委会表达不满:“凭什么拿大家的钱给他一个人用?他搞砸了怎么办?这钱不就打水漂了?”
余庆没有回避质疑,他在一次村民代表会议上公开回应:“扶贫经费是用于带动发展的,不是撒胡椒面。波岩温有能力、有决心,愿意第一个承担风险去尝试,村集体支持他,是理所应当。如果他有好的项目计划书,村委一样会评估支持。至于风险,”他环视众人,语气沉稳,“搞产业,尤其是农业,没有包赚不赔的。我们尽量把工作做在前面,降低风险。但如果真的失败了,主要损失由村集体承担,波岩温付出的辛勤劳动也会得到一定补偿。可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失败,就什么都不做,那芒弄村就永远没有出路!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在没有路的地方,硬趟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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