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痕 第53章 枯泣

竹筏破开墨色的水面，桨叶搅起的涟漪里浮着细碎的磷光，像撒了一把被水泡透的星子。陈砚立在筏头，青萍剑斜斜指水，剑穗上的清心竹片随着筏身晃动，时不时与剑鞘碰撞，发出清脆的“嗒”声。这声音在死寂的河道里格外清晰，竟压过了水下若有若无的啃噬声。

“师父说过，竹子有灵，生时中通外直，死了也咽不下肮脏气。”林梢将最后一片竹语片嵌进箭羽，指尖抚过那些细密的刻纹——这是她昨夜照着古籍仿的清心咒，虽不及陈砚手中祖传的灵验，却也透着股草木清气。她瞥向岸边，那些枯死的楠竹歪歪扭扭地插在泥里，竹节处凝结着深褐色的汁液，像凝固的血。风一吹，竹身相撞发出“呜呜”的响，真像有人在暗处哭。

“小心些，”柳无涯调整着筏尾的方向，竹篙插入水底时，竟带出一串黏腻的黑色丝线，“这水不对劲，黏度比寻常河水高三成，像是掺了什么东西。”他用竹篙挑起一缕丝线，那线在空中扭曲着，末端竟还长着细小的倒钩，“是‘腐心丝’，血莲教用腐尸养的蛊线，沾到皮肉就会往骨缝里钻。”

竹心趴在筏边，小手扒着竹筏边缘，指缝里漏出的竹灯光晕在水面铺开，像块融化的金子。她突然“呀”了一声，小手指向水下：“鱼...鱼在吃竹子！”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幽暗的水里，无数半尺长的银鱼正围着一截断竹啃噬，那竹身本是青灰色，被鱼群啃过的地方竟露出惨白的木茬，像是被强酸腐蚀过。更骇人的是，那些鱼的眼睛是浑浊的血红，鳍边还长着细密的绒毛，游动时带起的水纹都泛着淡淡的腥甜。

“是‘噬竹鱼’，”陈砚剑眉微蹙，剑身上的竹纹突然亮起，“《毒蛊经》里提过，这种鱼以竹为食，却能在七天内把活人啃成白骨，血莲教竟把它们养在这儿。”他手腕轻抖，青萍剑在水面划过一道弧光，剑气切开的水面瞬间翻起一片银白，那些被斩断的鱼身在灯光下扭动，伤口处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浓稠的墨汁，滴在竹筏上，立刻烧出一个个小坑。

“难怪这一带竹子死得这么蹊跷，”柳无涯将竹篙狠狠插入水底，搅起一团黑雾，“它们先让噬竹鱼蛀空竹根，再往竹身里种‘人面蛊’，等竹子彻底枯死，蛊虫也就养成了。”他拔出竹篙，篙尖竟缠着半只腐烂的人手，指骨上还套着枚生锈的银戒——看样式，像是三个月前失踪的镇上货郎。

林梢的箭已经搭在弦上，箭头的竹语片泛着冷光：“前面那片竹林不对劲，瘴气里裹着活人气。”她话音刚落，岸边的枯竹突然齐齐晃动，竹梢低垂，像是在朝水面鞠躬。紧接着，一阵细碎的“沙沙”声从竹林深处传来，像是有人拖着脚步在落叶上走。

“来了。”陈砚将竹心往身后护了护，青萍剑的光芒越发明亮，“林梢左翼，无涯右翼，注意别让蛊虫沾身。”

话音未落，十几个“人影”从竹林里跌了出来。说是人影，其实只剩半副骨架，腐肉挂在骨头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偏偏他们还能走，眼眶里跳动着绿色的磷火，手里拖着断裂的竹枝，一步步朝竹筏挪来。更诡异的是，他们的脖颈处都插着半截竹筒，竹筒里隐约有虫子爬动的声音。

“是‘行尸蛊’，”柳无涯认出了这东西，脸色沉了下去，“血莲教用活人养的，把人面蛊种进喉咙，就能操控尸体。这些人...怕是附近村镇失踪的百姓。”他说着，竹篙横扫，将最前面的一具行尸挑翻，竹筒摔碎的瞬间，一只巴掌大的蜈蚣爬了出来，那蜈蚣背上竟长着张缩小的人脸，正对着他们咧嘴笑。

“恶心东西！”林梢的箭破空而出，精准射穿蜈蚣的头，竹语片遇邪祟，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那蜈蚣瞬间化为灰烬，而那具行尸也像散了架的木偶，“哗啦”一声塌在地上。但更多的行尸涌了过来，有的还抱着枯竹，将竹节往水里砸，溅起的水花里混着黑色的蛊卵。

陈砚剑势展开，青萍剑在灯光下划出层层剑幕，剑气所及，行尸纷纷碎裂，竹筒里的人面蛊被剑气绞成血雾。但他眉头却没松开——这些行尸像是无穷无尽，杀退一波，又有一波从竹林里爬出来，竹筏周围的水面已经被蛊虫的血污染成了墨绿色，连竹灯的光晕都被染得发暗。

“这样杀下去不是办法，”柳无涯的竹篙已经布满裂痕，“源头在竹林深处，那棵最粗的枯竹里肯定藏着母蛊！”

陈砚目光扫过那棵需两人合抱的枯竹，竹身上刻满了暗红色的符文，顶端还挂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风吹过，布角掀起，露出里面隐约的金色。“竹心，借你的灯一用。”他接过竹灯，将自己的清心竹片贴在灯座上，瞬间，原本黯淡的灯光暴涨，像一柄光柱直刺夜空。

“林梢，掩护！”陈砚足尖一点，踩着水面冲向岸边，青萍剑卷起的气流将扑来的行尸尽数震开。竹灯的光芒所过之处，行尸身上的蛊虫纷纷坠落，发出凄厉的嘶鸣。他冲到那棵巨竹前，挥剑斩断缠绕的藤蔓，才发现竹身上的符文竟是用人血画的，那些暗红色的纹路里还在缓缓流动着粘稠的液体。

“就是这里！”陈砚一剑刺入竹身，只听“嗷”的一声尖啸，巨竹剧烈摇晃，竹节处裂开无数缝隙，涌出黑色的汁液。紧接着，一只足有脸盆大的人面蛊从裂口处钻了出来，它通体漆黑，背上的人脸五官扭曲，竟发出孩童般的哭嚎：“我的孩儿们...我要你们偿命！”

这蛊虫竟能说话！陈砚心中一惊，剑势却不停，青萍剑贯穿蛊虫的身体，竹灯的光芒顺着剑身涌入，那蛊虫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迅速干瘪，背上的人脸渐渐淡化，露出底下刻着的“血莲”标记。

随着母蛊死亡，周围的行尸纷纷倒地，化作腐土。竹林里的瘴气渐渐散去，露出被藤蔓掩盖的一块石碑，碑上刻着“枯竹泣，血莲生；竹灯明，邪祟平”。陈砚伸手拂去碑上的尘土，发现背面还刻着几行小字，是二十年前守林人的笔记，说曾见血莲教在此设坛，用百人性命养蛊，若遇净化之日，需以清心竹灯照破迷障。

“原来如此。”陈砚回头望去，竹筏上，林梢正帮竹心擦掉脸上的泥点，柳无涯在清点那些行尸身上的遗物，准备日后交还给他们的家人。竹灯的光芒映在水面上，那些噬竹鱼早已不见踪影，只有被剑气劈开的竹片在水面漂浮，像一叶叶小小的舟。

竹心突然指着天空拍手：“星星！”众人抬头，不知何时，乌云散去，月亮露出了脸，清辉洒在枯竹上，竟让那些狰狞的竹节显得柔和了些。陈砚握紧手中的青萍剑，剑穗上的竹片轻轻碰撞，像是在应和着远处竹筏上的笑声。

他知道，这枯竹渡的泣声总算停了，但血莲教的踪迹，才刚刚浮出水面。前路或许还有更多的诡异险阻，但只要这盏竹灯还亮着，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就没有跨不过的河，斩不断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