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章 第117章 连续性的回响

第一节：沉默的归途

“启明”号穿越维度壁垒的回归，在物理上是精准而沉默的，一如它当年从海边星港启航，驶向虚空之海时，船体在可见波段悄然隐没。但这一次，它带回的并非探索的荣光，而是一个沉重的、缠绕着希望与创伤的谜团。

尽管“心学”体系在协助凌哲和薇拉于“公理之海”取得突破、并稳定雷初醒时的意识方面展现了成效，但在GcA最高决策层，一股难以驱散的疑虑，正随着雷的归来而悄然蔓延。胜利的喜悦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忧虑所取代——他们从敌人的牢笼中夺回的，究竟是什么？

GcA（环宇部门）地下主会议室，气氛比侏罗山脉的花岗岩更沉重。这里没有媒体闪烁的灯光，没有公众关注的喧嚣，只有环形桌旁各国代表全息影像那凝固般、看不出喜怒的面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平台上那个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存在——雷。

他坐在特制的、与维生系统相连的支撑椅上，半个身躯与精密的生物晶体机械结构融为一体，冰冷的合金、闪烁的指示灯与蜿蜒的能量管线，无情地取代了曾经的血肉之躯。仅存的右眼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虚空，仿佛仍在解析某个内在的复杂公式。然而，那微微颤动的、覆盖着传感膜的机械手指，以及需要与内部处理器同步校准而偶尔发出轻微换气声的呼吸装置，都在无声地昭示着，这具躯壳内部正在进行着一场多么残酷的整合与抗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剂的刺鼻、设备运行产生的微弱臭氧，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高强度能量流过金属后冷却下来的特殊气味，共同构成了一种非人的、令人不安的氛围。

他的回归简报已于会前以最高加密等级分发至每一位代表手中。此刻，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冷却系统和服务器传来的低沉嗡鸣，像一群看不见的蜂群，在寂静中盘旋。

第二节：GcA内部的激辩

“诸位，” 美方代表史密斯率先开口（尽管其内部派系已在之前的动荡中被肃清，但根据紧急状态下的程序规则，他仍暂时代表美方席位）。他的声音刻意保持着平稳，却像一把被丝绒包裹的刀刃，带着锋利的边缘，“我们需要讨论的，绝不仅仅是雷博士带回的情报本身那毋庸置疑的价值。更是这种……‘存在形态’本身，对我们GcA赖以成立的基本准则构成的根本性挑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中央平台上的雷，毫不避讳：“我们如何确认，此刻坐在我们面前的，依然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位反宇宙首席科学家雷博士，而不是一个被真理会——或者说其背后的‘工程师’文明——精心编码过的‘特洛伊木马’？他的判断，他的建议，有多少是源于他自身独立的意志和人格，又有多少，是敌人预设的、等待在关键时刻触发的逻辑程序产物？”

俄方代表，一位面容刚毅、肩线挺拔的前将军，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打破了沉默：“在战场上，当一个战士带着足以改变战局的情报，从敌人的地狱里爬回来时，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给他应得的勋章，并倾听他的报告，而不是立刻架起显微镜，去怀疑他的灵魂是否还保持着百分之百的‘纯净’！”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雷博士承受了我们无法想象的折磨与代价，他带回的关于‘递归架构’运作模式以及‘静寂之潮’被演算模型的信息，是战略级的！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分析、利用这些情报，而不是在这里进行哲学思辨！”

“我完全同意雷博士带回的情报具有无可估量的战略价值。” 欧盟代表，一位举止优雅但眼神如同精密仪器般锐利的女性科学家接口道，她面前的全息屏上正快速滚动着关于意识同一性的伦理文献摘要，“但史密斯博士提出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这触及了我们最根本的伦理底线和安全规程。GcA的核心，‘灵枢’网络，其建立的基础是连接并保护‘人类’意识。如果意识的载体——或者说，‘人’的定义边界——可以如此……模糊地被界定和改造，我们如何确保‘灵枢’网络的纯粹性与安全性？今天我们可以接纳一个生物半机械化的意识，明天我们是否要准备迎接完全数字化、甚至被武器化的‘意识’载入网络？这个先例，其后果需要我们极度审慎地评估。”

李嵩坐在主位，如同磐石，面无表情地听着各方或直接、或隐晦的陈述，只有无意识地在冰冷合金桌面上轻轻敲击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权衡与波澜。陈远山教授则眉头紧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中央平台上的雷，眼神中充满了科学与伦理激烈交织的复杂情绪——他既看到了一个亟待研究的、意识与机械融合的极端案例，更看到了一个需要被理解、被帮助的，承受了巨大痛苦的个体。会议室内的激辩，不仅仅是关于安全与信任，更是一场关于“何以为人”在新时代下的残酷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