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章 第86章 生命的抉择

短暂的、弥漫着血腥与金属气息的喘息之后，比枪战更严峻、更冰冷的现实，如同舱外永恒的黑暗，沉沉地压在每一位幸存者的心头。通讯依旧是完全中断的死寂，地面的情况、GcA内部被渗透的程度，一切皆是未知。而那个静静对接在空间站外壁、内部隐藏着毁灭性武器的“星链”V2.0模块，此刻不再仅仅是一个背叛的象征，它更像一颗紧贴着人类文明太阳穴、引信未知的定时炸弹。

“我们必须……必须摧毁它！”受伤的欧洲宇航员咬着牙，忍着臂膀上漂浮血珠带来的眩晕和剧痛，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怎么摧毁？强行启动机械臂进行分离？模块与主结构的对接点经过了强化！任何不当的应力都可能导致结构破损，甚至引发连锁反应！风险太大了！”另一名负责舱外活动的宇航员立刻反驳，脸上写满了对技术风险的极度担忧。

玛雅·基南已经快速飘回主控界面，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疾走，调取着模块最深层的系统诊断报告。几秒钟后，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几乎与宇航服内衬同色。

“不行……模块内部植入了多重安全锁，包括被动式自毁协议和远程激活触发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任何未经特定密钥授权的暴力拆除企图，或者试图从外部强行改写其核心控制代码的行为……都可能不是导致系统失效，而是直接……触发武器系统的预备启动程序，或者更糟……引爆炸药，将空间站和我们一起化为碎片！”

更深沉的绝望，如同液氮般瞬间注入舱内，几乎要冻结所有人的思维和血液。他们被困住了，在一个漂浮的金属棺材里，与一个足以毁灭下方城市的武器绑在一起，无法求救，无法安全拆除。这似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指令长沃罗宁缓缓抬起手，用手背擦过额头——在失重下，汗珠并不会流淌，而是汇聚成一颗颗小水球，被他轻轻挥散。他的目光，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传感器，逐一扫过身边每一位同伴的脸庞，看过他们眼中的恐惧、坚毅、迷茫，最后，深深地凝视着主观察窗外那片浩瀚星空背景下，如同蓝宝石般瑰丽而脆弱的家园——地球。

“同志们，”他的声音因之前的搏斗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沙哑，却像经过锻打的钢铁，异常地稳定和清晰，“我们曾宣誓，踏入这片星空，是为了拓展人类的边界，是为了一个更美好、更开放的未来。我们站在这里，代表的是希望，而不是……而不是为了给生养我们的世界，亲手戴上毁灭的枷锁。”

他不再犹豫，双手在控制台上快速而坚定地操作起来，调出了空间站的轨道姿态控制系统核心界面。

“我们无法安全地带走这个诅咒，也无法在不引爆它的前提下在这里摧毁它。”沃罗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但是，我们绝不能……绝不能允许它被启动，被用来屠戮我们发誓要守护的一切。”

他的手指在导航星图上移动，最终，牢牢地锁定在了那片广袤、深邃、几乎没有任何航线与岛屿的南太平洋无人区。

“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他抬起头，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我们带着它，一起下去。手动超控所有系统，覆盖安全协议，点燃空间站所有可用的主推进器和姿态调整推进器，产生足够的 delta-V（速度增量），使我们彻底偏离现有轨道。计算再入角度，确保空间站主体连同这个模块，完全、彻底地坠毁在预定海域。”

舱内，陷入了比真空更深沉的寂静。只有生命维持系统固执的低声嗡鸣，仪器设备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伤者因极度疼痛而无法完全压抑的、沉重的喘息声。每个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自杀式的命令。意味着他们将亲手操控自己赖以生存的家，这艘承载了无数代航天人梦想与心血的“寂静哨所”，义无反顾地撞向命运的终点。没有返回舱分离，没有生还的可能。

“这或许……也是我们向地面，向所有还被蒙在鼓里的人，发出最后、最响亮警告的唯一方式。”玛雅·基南的声音很轻，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宣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用我们的生命，用国际空间站最后的轨迹，告诉他们……‘天堂’，是彻头彻尾的陷阱和谎言。”她的目光掠过被紧紧捆缚、眼神或呆滞或依旧偏执的马库斯和莎拉，眼中没有胜利的快意，也没有个人的仇恨，只有一种穿透了纷争的、深沉的悲哀。

没有时间进行冗长的民主表决，也没有机会再去争论得失利弊。在文明存续的绝对道德抉择面前，在守护与背叛的最终界限上，幸存者们——沃罗宁、玛雅、田中，以及那位负伤的欧洲宇航员——彼此交换了一个短暂却无比沉重的眼神。决心、恐惧、不舍、以及对家园最终的爱，都在这一瞥中交汇、融合，最终凝固成无可动摇的共识。

一场悲壮而决绝的集体牺牲，就在这沉默的、漂浮着血珠的金属空间里，由当事人自己，无声而坚定地完成。他们选择了成为划过天际的流星，用最炽烈的毁灭，去警示仍在沉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