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疏流 第3章 密道亡命

绝对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墨汁泼洒在眼前，吞噬了一切光线。唯有镶嵌在潮湿墙壁上的、造型奇特的蛇头灯盏，间隔数丈才有一盏，散发着幽绿、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崎岖不平的石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霉味，以及一种陈年岩石特有的阴冷气息。

小玉紧抱着襁褓中的李枫，在这狭窄逼仄的密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奔跑。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肺部像破风箱般嘶哑作响。怀中孩子的哭声，在这死寂的通道内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耳而绝望，每一声音啼都像锤子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不敢停，一步也不停！

身后，杂沓而迅疾的脚步声、兵器刮擦石壁的刺耳声，以及不时触发的机关带来的凄厉惨叫和弩箭破空的“嗖嗖”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紧紧缀在后方，并且越来越近。那些黑衣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不顾同伴的死活，依旧穷追不舍。

“小姐……我一定做到……我一定带枫少爷逃出去……”小玉的脑中不断回响着夫人姜云苑最后那决绝的眼神和无声的嘱托。泪水混合着汗水，沿着她年轻却写满惊惧的脸颊不断滑落。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生平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伺候好夫人，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何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夜，需要背负着主家最后的血脉，在这幽暗的地底亡命奔逃，与死亡赛跑。

这密道是李霖飞当年归隐时，为防万一，暗中请能工巧匠修筑的，机关重重。此刻，这些昔日布下的杀局，成了他们唯一的护身符。不断响起的惨叫声，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追兵的速度。但小玉清楚，黑衣人数量太多，而且那为首者武功显然极高，普通的机关恐怕难以对其造成致命伤害。双方的距离，仍在无情地拉近。她甚至能隐约听到那首领阴冷的呵斥声。

不知跑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小玉的体力已接近极限，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无比艰难。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放弃时，前方——在那无尽的黑暗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丝微光！

那不是蛇头灯盏的幽绿光芒，而是自然的、清冷的、带着希望的月光！

出口！

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注入小玉几乎枯竭的身体。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点微光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砰！”

她猛地撞开了伪装成藤蔓覆盖的石门，踉跄着冲出了密道。清冷的夜风瞬间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气息，让她精神一振。眼前是一片茂密得近乎原始的山林，树木高大，枝叶虬结，月光艰难地透过层叠的叶隙，投下斑驳陆离的光点。

没有丝毫犹豫，小玉立刻回忆起夫人曾偶然间对她提过的逃生方向——东南！她辨认了一下星辰方位，抱紧怀中因突然暴露在冷空气中而哭声稍歇的李枫，一头扎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丛林之中。

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衫和皮肤，留下道道血痕；裸露的树根和石块屡次将她绊倒，膝盖和手肘磕碰得一片青紫。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每一次跌倒都立刻爬起，继续向前、向更深处狂奔。怀中孩子的哭声时断时续，在这寂静的山林中，如同最清晰的指路明灯，无情地暴露着他们的行踪。

果然，没过多久，身后便传来了黑衣人清晰的呼喝声。

“在那边！”

“快追！别让那小崽子跑了！”

“她跑不远！”

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刀剑劈砍挡路枝条的“咔嚓”声。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紧紧缠绕住小玉的心脏。

她慌不择路，只顾着向林木更密集、更黑暗的地方钻去。不知不觉间，她冲入了一片感觉异常的区域。这里的树木更加高大、扭曲，树皮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沉色泽，四周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连最常见的虫鸣鸟叫都彻底消失。一块歪斜插在泥土中的老旧木牌，上面用暗红色的、已然斑驳的字迹写着两个大字——禁地！

小玉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她。但回头望去，黑衣人的身影已经在林木间若隐若现，退路已绝。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然而，没跑出多远，她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

前方，没路了。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冰冷的山风从崖底倒卷而上，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云雾在悬崖中段缭绕，吞噬了所有的光线，让人根本无法判断其深度。这是一处绝壁！

她猛地回头，只见以那首领为首的七八名黑衣人，已然呈扇形散开，彻底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他们手中的钢刀，在稀薄的月光下闪烁着寒光，如同野兽的獠牙。

“跑啊？怎么不跑了？”首领缓步上前，面具下的眼睛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冰冷的杀意，“倒是挺能跑，害老子折了好几个弟兄。把那个小杂种交出来，或许，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小玉背对着万丈深渊，怀抱李枫，娇小的身躯在凛冽的山风中瑟瑟发抖。她看着怀中这个一无所知、只是本能啼哭的婴儿，想起夫人撞墙喷血仍带着期望的眼神，想起老爷往日待下人的宽厚……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混合着彻底的绝望，在她心中轰然爆发。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既然横竖都是一死，那也绝不能让孩子落入这群恶魔之手，遭受侮辱或成为要挟的筹码！

她眼中闪过一抹玉石俱焚的决绝，低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泣道：“夫人，老爷……小玉……小玉尽力了。”

下一刻，在黑衣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平日里温顺怯懦的小丫鬟，猛地抱紧孩子，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纵身向后一跃，决绝地投入了那片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悬崖！

衣袂掠空之声短暂而急促，那蓝色的身影和襁褓的白色，瞬间便被浓稠的黑暗与云雾吞噬，消失无踪。

黑衣人迅速冲到崖边，探头向下望去。只见云遮雾绕，深不见底，只有冰冷的山风呼啸着盘旋而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回响。

首领眉头紧锁，凝视了深渊片刻，冷哼一声：“这么高的悬崖，掉下去必死无疑，粉身碎骨！就算侥幸没摔死，这下面的毒瘴和野兽也绝无生机。回去复命，目标已清除！”

他不再犹豫，果断转身，带着剩余的手下，迅速撤离了这片死寂的禁地区域，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悬崖之下，是另一番景象。

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让小玉的灵魂几乎出窍，极致的恐惧让她瞬间窒息。然而，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并未立刻到来。在下落了不知多高后，她感觉身体猛地撞入了一层极其坚韧、富有弹性的东西——那是一片密密麻麻、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巨大古藤织成的罗网！

“咔嚓……哗啦……”

古藤网在她撞击的瞬间剧烈地向下凹陷、缓冲，虽然勒得她浑身剧痛，骨骼欲裂，却也极大地减缓了她下坠的势头。紧接着，她继续下落，又接连撞破了数层类似的、稍显稀疏的藤蔓网络。每一次撞击都带来一阵眩晕和疼痛，但终究是活了下来！

最终，在一次较为猛烈的撞击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夜。小玉被怀中婴儿细微的、因不适而发出的蠕动和低泣声惊醒。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她发现自己竟奇迹般地挂在一片由粗壮藤蔓交织成的“网”上，身下不远处，依旧是令人眩晕的深渊，但更下方似乎能看到模糊的地面轮廓。月光透过悬崖上方缭绕的云雾和层层藤蔓，艰难地投下几缕微弱的光束。

她还活着！枫少爷也还活着！

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尚未完全升起，她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就在她侧下方，大约两三丈远的一处较为平坦的、从悬崖壁横生出来的巨石平台上，一个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是一位身着粗布麻衣、须发皆白的老者，背上背着一个药篓，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的药锄，显然是一位深夜或是凌晨前来这绝壁采药的药农。然而，让小玉心脏骤停的，不是老者的出现，而是他此刻的眼神。

老者并未看她，他那双深邃得如同古井、又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惊异、探究，甚至是某种宿命般的震动，死死地盯着她怀中——那个襁褓里，因为饥饿和不适而低声哭泣的李枫！

仿佛这个婴儿的出现，比他看到一个女子挂在悬崖藤蔓上，更加令人震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