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归来覆手天下 第92章 砥柱倾颓

养心殿内，灯火比往日更加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与恐慌。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数名太医围在龙榻旁，额上冷汗涔涔，施针、灌药、擦拭，动作急促而慌乱，不时低声交换着充满忧虑的意见。龙榻之上，萧绝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唇边残留着未擦净的暗红血渍，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仿佛风中残烛，下一刻便会彻底熄灭。

殿外，以首辅、镇国公、林阁老为首的几位核心重臣，皆面色铁青，负手而立，如同几尊沉默的雕像，唯有紧蹙的眉头和不时望向殿内的焦灼目光，泄露了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太子萧承煜也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垂在袖中的手时而紧握，时而松开。

摄政王萧绝，这个在皇帝昏迷后，以一己之力强行支撑起大梁朝局，刚刚在金殿之上以雷霆手段稳定人心、震慑外敌的擎天巨柱，竟在宫宴之后轰然倒下，伤势急剧恶化，生命垂危！这个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引发的动荡将不堪设想！

偏殿之中，沈锦凰听着太监带着哭腔的禀报，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凉。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萧绝在麟德殿上强撑病体、为她挡下所有质疑与攻讦时，那苍白而决绝的面容，反复闪现。

“王爷……”她喃喃低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猛地起身，不顾宫规礼制，便要向养心殿冲去。

“凰儿！”镇国公沈渊一把拉住她，沉声道，“此刻养心殿乱作一团，太医正在全力救治，你我贸然前去，只会添乱！”

“可是父亲！”沈锦凰急声道，眼中已泛起水光，“王爷他是为了……”

“我知道！”沈渊打断她，目光沉痛而锐利，“正是因为知道，我们才更不能乱！北戎贼子刚刚发难，王爷便倒下了，这绝非巧合！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你若此刻失态，落入有心人眼中，便是授人以柄！”

沈锦凰猛地停下脚步，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清醒。父亲说得对，萧绝倒下了，但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他的倒下而变得更加凶险。北戎的威胁，朝中潜藏的暗流，甚至可能还有“玄夜司”的残余……所有的牛鬼蛇神，都可能趁此机会兴风作浪。

她不能乱，更不能倒。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和喉头的哽咽。目光再次抬起时，虽仍带着红痕，却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冷静。

“父亲，王爷昏迷的消息，必须严格封锁！”沈锦凰语速飞快，思路清晰，“对外只言王爷旧伤复发，需深度静养，暂不理事。朝政依旧由内阁与太子协同处理，一切照旧，绝不能露出半分慌乱！”

沈渊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点头道：“首辅他们已在安排。但……北戎使臣那边，恐怕瞒不了多久。”

“瞒不住，便不瞒。”沈锦凰眼神一冷，“他们不是想看大梁乱吗？那我们便让他们看看，大梁乱不了！父亲，请您立刻联络我们在军中的旧部，尤其是北境廖将军，务必稳住军心，严防北戎趁机叩关！同时，京城内外防卫，需立刻由绝对可靠之人接管，加强戒备，尤其是四方馆和……睿王旧邸！”

她条分缕析，瞬间抓住了几个最关键的点。军心、京防、外使监控，以及内部潜在威胁的防范。

沈渊眼中闪过震惊与欣慰，女儿在如此巨变之下，竟能如此迅速地抓住要害，这份心性与能力，已远超寻常男子。“好！为父这就去办！”

沈渊匆匆离去。沈锦凰独自留在偏殿，心却早已飞到了养心殿。她知道自己不能进去，但让她什么都不做，在此干等，无异于一种煎熬。

她在殿内来回踱步，脑中飞速运转。北戎抛出身世之谜，绝不仅仅是为了打击她个人，其根本目的，是要瓦解大梁内部的团结，制造信任危机。萧绝的倒下，恐怕也在他们的算计之内，甚至……可能与之有关？那杯酒？殿内的熏香？还是……别的什么？

她猛地想起萧绝离席时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和压抑的咳嗽，心中疑窦丛生。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不起眼内侍服饰、实则为猊卫暗桩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对着沈锦凰低声道：“县主，巽风统领让属下禀报，已初步查明，王爷在麟德殿所用酒具、餐具皆无问题，殿内熏香也无异样。但……王爷席间曾用一方锦帕擦拭唇角，那方锦帕……在王爷昏迷后，不见了。”

锦帕不见了？！

沈锦凰瞳孔骤缩！一方锦帕，目标小，易携带，若在上面做手脚，确实难以察觉！是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近萧绝，并取走证物？是北戎安插的内应？还是……朝中某位位高权重之人？

线索似乎指向了一个更深的阴谋。北戎的发难，与萧绝的突然倒下，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联系！

她必须查下去！为了萧绝，也为了大梁！

“告诉巽风，”沈锦凰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惜一切代价，查出那方锦帕的下落，以及经手之人！同时，严密监控四方馆所有人员动向，尤其是那个拓跋弘！还有……查一查今日麟德殿内，所有有机会靠近王爷席位的人，无论身份！”

“是！”暗桩领命，悄然退去。

沈锦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凛冽的寒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夜空无星无月，一片墨黑，正如眼下这扑朔迷离、危机四伏的局势。

萧绝倒下了，但她还站着。

这根刚刚被无数人视为依靠的砥柱或许暂时倾颓，但她绝不会让这片天，就此塌下来！

她握紧了袖中的玉牌和骨笛，目光穿透沉沉的夜色，望向前方无尽的黑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她，必须成为那黑暗中，不肯熄灭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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