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归来覆手天下 第180章 双城暗局

龙城的春日来得迟缓，残雪未消，寒风依旧料峭，但城墙根下顽强钻出的些许绿意，以及街道上逐渐增多的人流车马，终究给这座饱经创伤的城池带来了几分鲜活气息。北庭都护府的政令如同逐渐融化的雪水，渗透到北境的方方面面。免税令与赈济措施稳住了底层民心，榷场重启带来了商贸活力，吏治的整饬则让官场风气为之一肃。表面看来，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沈锦凰案头的文书却揭示着平静水面下的暗流。边境哨所频繁上报小股北戎游骑的窥探，虽未爆发大规模冲突，但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提醒着所有人，北戎的威胁并未远去。内部，一些关于新政的怨言也开始悄然流传，主要集中在触动了原有利益格局的吏治整顿和税收核查上。几个被革职查办官员的族亲、以及一些习惯了在模糊地带牟利的豪商，暗中串联，虽不敢明面反抗，却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或是一个足够强大的外援。

这日，沈锦凰正在听取卢湛关于边境军务的汇报，亲卫送来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火漆上是猊卫独有的暗记。沈锦凰拆开，信是萧绝亲笔，内容简洁，却字字千钧。

信中先肯定了北境近期的稳定，随后笔锋一转，提及朝中关于她“权柄过重”、“北境几成私域”的非议并未因他的压制而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太皇太后以“皇帝圣体渐安，思见功臣”为由，似有意下诏召她回京叙功，其用意不言自明——欲将她调离北境根基之地。萧绝在信中明确指示：北境不稳，大都护不可轻离。让她以“边务繁忙，戎狄未靖”为由，暂缓回京，一切由他在京中周旋。

信的末尾，只有一句看似无关的提醒：“粮秣军械，乃北境命脉，需得牢牢握于掌心，不容半分闪失。”

沈锦凰放下信纸，眸光微冷。京中的攻讦她早有预料，但太皇太后欲直接下诏召她回京，这一步比她想象的来得更快，也更直接。这已不仅仅是舆论打压，而是试图动用皇权的直接干预。萧绝让她紧握粮秣军械，其意不言自明——唯有绝对的实力，才是应对一切风波的根本。

“大都护，京城……”卢湛面露忧色。

沈锦凰抬手止住他的话，神色已恢复平静：“王爷既有安排，我们依令而行即可。北境，才是我们的根本。”她顿了顿，吩咐道，“传令下去，即日起，各边军粮草储备情况，每旬一报，直送都护府。所有军械调拨，需本都护亲手批文。还有，加派人手，盯紧那几个被革职官员的家族，以及……与京城有密切往来书信的商贾。”

京城，慈宁宫。

暖阁内檀香袅袅，气氛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祥和下的紧绷。太皇太后斜倚在凤榻上，面容慈祥，眼神却精亮。皇帝萧琰半坐在对面的软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涣散，偶尔咳嗽几声。一名面容白净、眼神活络的中年太监正躬身禀报着，正是内侍总管高让。

“……北境如今确是安稳了不少，沈大都护……嗯，确是能吏。”高让声音尖细，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只是，朝野上下，对女子掌军之事，终究还是有些议论。奴才听闻，北境那边，也有些许不同的声音，说是新政严苛，扰民甚多……”

太皇太后慢条斯理地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叹道：“皇帝，你听听。沈爱卿确是有功于社稷，只是这女子之身，终究是惹人非议。她如今远在北境，手握重兵，虽说是为了边防，但长此以往，恐与朝廷离心啊。哀家想着，不若下道旨意，召她回京，一则让你见见这位功臣，二则也是体恤她征战辛苦，回京休养些时日，授个清贵显职，岂不两全其美？”

皇帝萧琰眼神茫然地听着，似乎不太明白其中的关窍，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母后……安排便是。”

高让立刻接口，满脸堆笑：“太皇太后圣明！陛下仁德！此乃对沈大人的莫大恩宠啊！想必沈大人定会感激涕零，速速回京谢恩。”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她就是要用这看似恩宠的旨意，将沈锦凰调离她的权力根基。只要沈锦凰回到京城，是封赏是圈禁，便都由不得她了。

龙城都护府内，沈锦凰刚刚批阅完又一批关于军粮储备的文书。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暮色为龙城披上了一层苍茫的薄纱。

卢湛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大都护，京城慈宁宫有消息传出，确在起草召您回京的旨意。另外，我们监视的那几个家族，近日与一队来自京城的商队接触频繁，那商队明面上是做皮货生意，但护卫皆身手矫健，不像寻常商贾。”

沈锦凰放下笔，走到窗前，望着北方依旧被冰雪覆盖的远山。双城之间，无形的博弈已然展开。京城欲以皇权相压，釜底抽薪；北境则需稳守根基，以实力抗衡。

她想起萧绝信中的叮嘱，也想起龙城血战中倒下的将士。这北境，是她和无数人用鲜血守护下来的，绝不容任何人轻易夺走，哪怕是以“恩宠”为名。

“回复京城，北庭都护府初立，百废待兴，边患未靖，臣职责所在，不敢片刻离守。陛下隆恩，臣感激五内，待北境稍定，戎狄远遁，臣自当入京面圣，叩谢天恩。”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便算是婉拒了。卢湛心中一凛，知道此举无疑会激化与京城的矛盾，但他更明白，此刻退缩，便是将北境和大都护自身置于险地。

“那支京城来的商队？”卢湛请示。

“盯死他们。”沈锦凰转身，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剑，“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又和哪些人接触。若有异动……你知道该怎么做。”

暮色四合，龙城灯火初上。南北两座城池，两个权力中心，围绕着北庭大都护的归属，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悄然升级。沈锦凰知道，她必须在这双城暗局中，走好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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