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的日子在沉潜于恩师遗泽中悄然流逝。窗外冬雪消融,檐下冰凌滴落的水声,成了研读时光的背景音。锦棠几乎将沈先生的所有札记都通读了一遍,重要的部分更是反复咀嚼,在素笺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摘抄与批注。她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尝试将自己的思考与先生的见解碰撞、融合,如同在巨人的肩膀上了望更广阔的天地。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暖意融融。锦棠正凝神于那册先生专门记录读《南园偶记》感悟的札记。翻到扉页,一行用朱砂写就、笔力千钧的批注猛地撞入眼帘:
“南园风骨,在乎‘行’字!知易行难,知行合一更难。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吾辈读书,当效南园先生,以‘行’验‘知’,以‘知’导‘行’,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十六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振聋发聩的力量在她心田炸响!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激得她猛地从圈椅上站起!书斋狭小的空间再也无法容纳她胸中澎湃的激荡,她来回踱步,素麻的衣袂带起微小的气流,搅动了案头的烛影。
“‘行’……‘行’!” 她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却燃起前所未有的明悟之火,“先生毕生所求,临终所托,精髓皆在于此!‘为国为民’不是书斋里的清谈,不是纸面上的锦绣文章,是要躬身入局,是要去‘做’!要去碰那最硬的骨头,解那最难的症结!” 她停下脚步,望向窗外沉沉的天空,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京城的风云诡谲,“会试……不仅是功名之路,更是践行之志的第一步!是‘行’的起点!而昭华公主殿下监国……” 想起柳湘云信中描述的朝堂格局,她眼神更加锐利,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公主殿下以女子之身临朝,顶着宗室与守旧大臣的非议,这本身便是惊世骇俗的‘行’!她所面临的刀光剑影,只会比我更甚!这更证明,先生所言‘实干兴邦’,女子亦能担此重任!此去帝京,不仅要应试,更要寻找践行之机,或……襄助殿下,共行此道!”
心潮澎湃,思绪翻涌,亟待倾泻。她快步回到书案前,一把推开案头堆积的经义注疏,铺开一张大幅的生宣。墨是新研的,浓黑发亮。她提笔悬腕,饱蘸浓墨,目光灼灼如星,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笔,而是开山的利斧。
“小姐!小姐!” 一个略显稚嫩又带着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略显莽撞的脚步声。是新来的小厮阿福。他手里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粗陶碗,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看到锦棠案头狼藉、神情亢奋的样子,吓了一跳,声音都低了下去,“小……小姐,老太爷让张妈熬了鸡汤,吩咐小的趁热给您送来。老太爷说……说您这几日太耗神了,让您务必喝点汤补补身子。”
锦棠正沉浸在那股激荡的情绪中,思路被阿福打断,却并未着恼。她看着阿福那带着关切和一点惶恐的脸,心中反而一暖。祖父虽在静养,却时刻惦记着她。
“阿福,放桌上吧。” 锦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未消,“替我谢谢祖父和张妈。你来得正好,帮我把墙角书架第三层最右边那本蓝皮厚册子,《漕运通考》,还有书案底下那个藤编匣子里,最上面那份关于通州仓案的邸报摘要,都找出来给我。”
“是,小姐!” 阿福连忙放下鸡汤碗,动作麻利地跑到书架前,踮着脚仔细寻找。他识字不多,但记性好,位置记得清楚。很快,他捧着那本厚重的《漕运通考》和邸报摘要,恭敬地放到锦棠案头。
看着锦棠铺开那张巨大的宣纸,提笔写下《清积弊、通漕运、利国便民疏》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阿福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小姐,您……您这是在写什么呀?看着比您平时写的那些文章……好像更……更厉害些?” 他挠挠头,想不出合适的词。
锦棠停下笔,看向阿福,眼神明亮而认真,带着一种想要分享心中激荡的迫切:“阿福,这可不是普通的文章。这是在想办法,解决一个困扰了朝廷和百姓很多年的大难题——漕运。就像我们村子里的水渠堵了,田就没法灌溉一样,国家的漕运这条‘大渠’堵了、坏了,粮食运不到京城和边关,百姓就要饿肚子,军队就没了粮饷。”
她指了指案旁小心展开的、张明远送来的漕河舆图:“你看这图上的河道、闸坝,就像水渠的沟壑和水闸。先生留下的学问,柳小姐、陈小姐她们送来的消息,还有这舆图,就像给我指明了水渠哪里堵了,哪里破了。我写这个,就是要找出疏通、修补的办法,让这条‘大渠’重新畅通起来!这就是‘行’!光知道水渠堵了没用,得去疏通它!”
阿福似懂非懂,但“饿肚子”、“军队没粮饷”这些后果他是明白的。他看着锦棠眼中那从未有过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坚定光芒,又看看那复杂精细的舆图,只觉得小姐在做一件天大的、了不起的事情。他用力地点点头,脸上露出崇敬的神色:“小姐您真厉害!您一定能把它‘疏’通!就像您疏通咱家后院那水沟一样!” 他不太会说话,但朴实的比喻却让锦棠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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