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六夜贡院号舍的煎熬,如同将人置于蒸笼与冰窖交替的绝境。当马车载着七位几乎虚脱的女考生回到租住的小院时,迎接她们的并非凯旋的荣光,而是弥漫着浓浓药草味和深沉疲惫的休养时光。她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已被那极端的环境榨取到了极限。
锦棠是七人中消耗最巨的。连续三场高强度的心力投入,尤其是最后那篇倾注了全部心神与激情的策论,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精力。加上号舍内污浊窒息的空气、初秋“秋老虎”残留的闷热湿气与夜间骤然转凉的巨大温差,让她回到住处便发起了持续的低热。她感到头痛欲裂,四肢百骸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连抬手的力气都匮乏。食欲更是全无,勉强喝下的清粥也仿佛堵在胸口。大部分时间,她都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仿佛灵魂仍在号舍那狭窄的牢笼中跋涉,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蚊虫的嗡鸣和粗鲁的呵斥声。陈安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煎药、递水,看着小姐憔悴苍白的睡颜,心疼不已。她脖颈手腕上被蚊虫反复叮咬后留下的红肿虽未溃烂,但消退得极慢,成了那炼狱时光最直观的印记。
柳湘云的精神状态最为脆弱。脱离险境后,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后怕和九天积压的委屈如同开闸的洪水。她时常毫无预兆地哭泣,眼泪仿佛流不尽,人也迅速消瘦下去。她睡眠极差,稍有声响便惊醒,反复梦见自己被无尽的蚊虫包围,梦见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胃口差到极点,闻到食物的味道就反胃,只能靠参汤和米汤吊着精神。身体上的疲惫加上心理的创伤,让她看起来格外憔悴,原本明亮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只剩下深重的青黑。
陈婉如强撑着处理琐事,但自身也疲惫不堪。她虽然没有发热,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头脑昏沉,注意力难以集中。号舍里冰冷干硬的食物和糟糕的饮水让她的脾胃受了寒凉,时常隐隐作痛,只能靠温热的汤药和热敷来缓解不适。她强迫自己按时喝药、进食,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那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依然从她苍白的脸色和偶尔失神的眼眸中流露出来。
苏静瑶和赵书仪相互依靠着休养。苏静瑶本就娇弱的肠胃在贡院恶劣饮食的折磨下更加敏感,时常感到腹胀不适,需要服用温中和胃的汤药。赵书仪则因持续的惊吓和体力透支,整个人恹恹无力,大部分时间都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两人同住一室,在寂静的夜里,能听到彼此因不适而辗转反侧的细微声响,那是贡院留给她们共同的疲惫记忆。
孙小菱年纪最小,恢复得相对快些。最初的几日也是蔫蔫的,嗜睡,胃口不佳。但脱离了那压抑恐怖的环境,在家人精心的照料下,她恢复了些许活力。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会被噩梦惊醒,哭喊着“好多蚊子”、“臭死了”之类的话,需要奶娘抱着柔声安抚才能再次入睡。她手臂上被蚊虫咬出的成片红肿,虽然痒得厉害,但并未溃烂,成了她向其他姐姐们“展示”自己“战绩”的小小话题,只是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心有余悸。
这小小的院落,成了她们隔绝外界喧嚣的港湾。空气中飘荡着药香,偶尔响起压抑的咳嗽和低低的交谈。她们会相互探望,分享着家里送来的清淡滋补汤水。看到彼此苍白憔悴、难掩病容的模样,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包含了千言万语——那是只有共同经历过那九天身心双重炼狱的人才能懂的默契与慰藉。身体的疲惫在汤药和休息中缓慢修复,但精神上的倦怠和那份刻骨铭心的记忆,则需要更长时间的抚慰。
九月金秋,江宁府的天湛蓝如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桂花甜香,沁人心脾。经过近十日的休养调理,锦棠的低热终于退去,头痛也大为缓解,虽然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人也清减了不少,但那双眸子已重新燃起了沉静而坚韧的光芒。她倚在客栈临街雅间的窗边,静静地看着下方汹涌的人海。柳湘云、陈婉如等人也围在窗边,虽然大病初愈的虚弱感仍在,眉宇间那份对未知结果的忐忑也显而易见。她们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目光死死锁在贡院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上。
陈安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守在雅间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下方,也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动。看到小姐气色稍复,他紧握的拳头才略略放松,但眼神依旧凝重,深知今日无论结果如何,都必将掀起滔天巨浪。
辰时正刻(上午七点),贡院内三声沉重如雷的鼓响,轰然震彻喧嚣!
“放榜了——!”
“龙虎榜出来了!”
人潮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如同沸腾的开水,疯狂地向前涌去!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明黄的桂榜被庄重地张贴在榜墙之上!
“甲榜!看甲榜!!”
“解元是谁?!”
死寂笼罩了人海,无数道目光射向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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