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 第144章 煮酒夜话

暮色四合，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授官旨意下达后的第五日，待诸般官场应酬暂告一段落，三人方才寻得一个空隙，悄然聚于林锦棠位于翰林院后身榆林胡同租赁的一处清雅小院。

小院门扉虚掩，推门而入，尚未见景，先有一阵清甜馥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院中不过方寸之地，却收拾得极是整洁。东南角一株有些年头的桂花树开得正盛，碎金般的花朵密密匝匝缀满枝头，暗香浮动，几乎浸透了整条幽静的小巷。树下摆放着一张未加雕琢的青石圆桌，颇有野趣。桌上设着几样时令果品——通红的石榴、青翠的梨子、紫莹莹的葡萄，一碟做得十分精巧的桂花糕，一壶温在热水里的江南黄酒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旁边是三只素雅的白瓷酒杯。月色清澈如水，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地面和小桌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今夜并无丫鬟仆妇在旁伺候，只她们三人对月而坐，得以暂卸下官袍威仪，重拾几分闺中密友的闲适与真性情。

酒过一巡，月色更明，柔和地倾泻在三人身上，仿佛为她们披上了一层轻纱。

柳湘云最先举杯，她今夜只松松绾了个髻，卸去了平日那些华丽的钗环，未施粉黛，却因酒意和畅谈而面颊绯红，眸光明亮如星，比白日更添几分鲜活生气：“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她唇角弯起，带着一丝自嘲又兴奋的笑意，“那日接了兵部那纸委任文书，我回到房里，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想着日后便要穿上那身青袍，与那些须眉男子一同鹄立于部堂衙门之中，参与军国机要，竟兴奋得翻来覆去，一宿没怎么合眼。”她仰头将杯中温热的黄酒一饮而尽，语气带着一贯的爽利与勃勃野心，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冰凉的青石桌面，“我既入了兵部，便不甘只做个唯唯诺诺、抄写文书的庸碌之辈。边关镇戍舆图、武官考绩叙功、军械粮草核验，桩桩件件都关乎国朝安危、将士性命，岂能马虎行事，辜负圣恩？”她声音微扬，目光锐利，“我立誓要在这职方司里，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秉公办理！但凡经我手的叙功核过，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证据确凿，既不埋没一个血战沙场的功臣，也绝不纵容一个贪墨冒功的蠹虫！若有机会，我还要寻机向部堂尚书、侍郎建言，整饬某些积弊已久、拖沓低效的军务流程。女子为官又如何？既在其位，必谋其政，而且还要谋得比那些只会空谈、敷衍塞责的须眉男子更出色、更务实！”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秋夜里格外清晰有力，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和决心，仿佛已能预见她在职方司那布满卷宗舆图的公廨内，如何雷厉风行、涤荡尘垢。

陈婉如安静地听着，双手捧着温热的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上细腻的纹路，唇边带着惯有的恬淡笑意，眼神温润如水。待柳湘云激昂的话语落下，她才柔声接话，声音如这月色般柔和清澈：“湘云志存高远，锐意进取，真真是巾帼豪杰，令人钦佩。我在太常寺这几日，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又是另一番天地。”她抬眼望向空中那轮皎洁的满月，目光显得悠远而专注，“祭祀礼乐，敬天法祖，在许多人看来，或许是繁文缛节，枯燥乏味。但于我而言，这其中蕴含着国之根本，是维系人心、传承文明、定分止争的基石所在。其博大精深，穷极一生恐也难以窥其全貌。”她微微向前倾身，语气多了几分热切与虔诚，“我愿潜心钻研三礼，考据古今，参详得失，使我朝礼制更臻完善、雍容大气，既合古义，又适今情。教化之功，润物无声。若能借此使上下有序，百姓知礼守节，人心归厚，天下安宁，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更深远的治国平天下？兴许…日后还能有幸参与修撰礼书，或于国家祭天、享庙、封禅等大典中，竭尽所能，使礼仪更加周全备至，垂范后世，光耀史册。”她的抱负不似柳湘云那般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却自有一份沉静、博大、关乎文化承续与精神塑造的力量，如同静水深流，绵长而持久。

二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今晚一直话语不多的林锦棠。她背靠着粗糙的桂花树干，手中把玩着那只白瓷酒杯，唇边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静笑意，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深邃，仿佛盛满了星辉与心事。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随后为自己缓缓斟了半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轻轻荡漾，映出破碎的月影。她并未立刻饮下，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光华，仿佛在那里面能看到未来的波澜起伏与重重考验。“翰林院…”她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深思熟虑后的重量，一如她给人的感觉，“确是清华无双之地，玉堂金马，典籍浩瀚如烟海，往来交谈者皆一时之选，鸿儒俊彦。这几日初步接触，翻阅故纸，聆听前辈议论，方知何为学海无涯，何为天外有天，自身所学不过沧海一粟，唯有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她微微一顿，语气悄然转向沉凝，目光从酒杯抬起，逐一望向两位好友，眼神坦诚而明亮，“然而，观历代掌故沿革，察当下时务民生，我愈发深感，学问文章若不能经世致用，解决实际困厄，终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于国于民，并无大益。我所求，非仅清谈高论，博取虚名，而是‘综核名实’这四个字。”她语气坚定起来，“为官一任，无论身处清要之地，还是外放州县，皆需务实求证，明辨真伪，使名实相符，政令畅通，吏治清明。最终所求，不过是‘惠民利国’罢了。让所学所能，真正有益于生民，有助于社稷。这条路，或许比单纯的着书立说、诗酒唱和，更为艰难，更易招致非议，却也更为实在，更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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