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礼部衙署东侧的捷报处,自传胪大典后便陷入了连日的喧嚣与忙碌。今夜,此处依旧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巨大的烛台将厅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汁与新干涸的印泥气息。十余名书吏伏案疾书,笔走龙蛇,将一份份宣告皇恩、报喜家乡的官文书誊抄于特制的朱砂栏宣纸上。这些文书,即将承载着改变数百个家族命运的惊天喜讯,飞赴帝国四方。
这份发往青州府青石村的捷报,其内容迥异于常——它宣告了本朝开天辟地第一位女进士、更是高中一甲探花的旷古奇闻。负责核验的员外郎特意在其厚实的棉纸封套上,除了规整的墨书地址,额外加盖了一个鲜红刺目的“急”字戳印,又粘上一根表示紧急的雉羽。这意味着它将被纳入“六百里加急”的序列——虽非最高等级“八百里加急”的军国重务,却已是寻常政务中极高的规格,享有沿途驿站优先换马、信使优先通行的特权。
寅时初刻,万籁俱寂,京城尚在沉睡。一名唤作赵猛的驿卒被从营房的热炕上急唤而起。他年近四十,面色黝黑如铁,颧骨高耸,眼角刻着常年风霜留下的深痕,一双眼睛却亮得慑人,正是常年奔波于帝国驿道上的老手。他利落地套上号衣,仔细检查了那个杏黄色、插着羽毛的专用邮袋,确认封口处礼部的紫色火漆完好无损,图案清晰,随即接过驿丞郑重递过的一支刻有“六百里”字样的铜制令箭和一小包耐存的干粮肉脯,重重一抱拳,牙齿在黑暗中白得一闪。
马厩中,一匹毛色光亮、四肢修长的河西骏马已备好鞍鞯,正不耐烦地刨着蹄子,鼻息喷出团团白雾。赵猛拍了拍马颈,翻身跃上马背,动作干净利落。
“驾!” 一声短促如雷的喝声,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马蹄铁重重敲击在京城空旷的朱雀大街上,声音清脆而孤独,溅起零星火星。一人一马,如同撕破黑暗的一道黄色闪电,朝着东方巍峨的城门疾驰而去。
“六百里加急!速避!” “六百里加急!拦路者罪!”
嘹亮而略带沙哑的吼声,配合着如惊雷般滚动的马蹄声,成为官道之上至高无上的命令。天色微明,官道上渐渐出现零星的菜农、行脚商人。闻听此声,无不如遇虎狼,惊慌失措地驱赶车驾、挑着担子向道旁泥地里躲避,脸上带着敬畏与好奇,目送着那一骑绝尘远去,留下漫天尘土。
信使赵猛几乎将身体贴在马背上,减少风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锁定前方蜿蜒的道路。风声在他耳畔呼啸,几乎要撕裂耳膜,但他对这一切早已麻木,心中唯有一个燃烧的念头:快!再快!将背上这袋沉重的喜讯(或噩耗?看这方向与急迫,多半是泼天喜事)送达!
日头逐渐升高,灼烤着大地。马匹的体力在飞速消耗,嘴角开始泛起白沫,油亮的皮毛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风箱般剧烈。赵猛自己也汗流浃背,号衣紧紧贴在背上,但他握缰的手依旧稳定,眼神依旧专注。
终于,前方视野尽头出现了一座驿站的灰墙轮廓。那是京畿范围内的第一个换马点。
“换马!六百里加急!”人未至,嘶哑的吼声已穿透热浪,提前送达。
驿站内早已被远方的蹄声惊动,驿丞带着两名驿卒,早已牵着一匹同样神骏、喂饱了精料、饮足了清水的枣红马等候在门口。那匹疲惫不堪的河西马冲至站前,几乎腿软跪倒。赵猛飞身下马,动作因疲惫而略显僵硬,但依旧迅捷。他验过驿丞恭敬递上的回执令箭,迅速将那个珍贵的杏黄邮袋转移到新马背上,抓起驿卒递上的水囊,仰头痛饮,清凉的泉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衣襟。他甚至来不及擦嘴,将水囊抛回,再次翻身跃上枣红马。
“驾!” 新的坐骑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再次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从减速到换马再出发,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耗时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那匹累瘫的河西马则被驿卒迅速牵入马厩,用准备好的湿布擦拭,喂以拌了盐豆的精料——它们,是这维系帝国血脉畅通的驿传系统中无声的功勋。
如此循环往复,日夜兼程。白日,马蹄踏起滚滚黄尘,掠过繁华城镇的喧嚣,穿过宁静田野的绿意,惊起一路鸡飞狗跳。夜晚,则依靠着驿站提供的微弱灯笼或朦胧的月色,在漆黑一片的官道上艰难跋涉。困意如潮水般阵阵袭来,赵猛便用腰带将自己稍稍固定在马背上,凭借多年练就的本能和钢铁般的意志,在半梦半醒间继续控马前行。饿了,就啃几口硬如石块的肉脯;渴了,便在下一处驿站猛灌一通凉水。
风雨无阻。途中遇上一场急雨,他迅速披上油布雨披,将邮袋紧紧裹在怀里,确保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纸张不被雨水浸湿。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但他依旧伏鞍疾驰。遇到河流阻隔,便寻找最近的渡口,亮出令箭,优先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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