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进士们历经授职、安置的忙乱,初步在各自衙门熟悉了流程规矩后,一股渴望联谊、巩固情谊的氛围便自然而然地滋生开来。由今科状元沈文渊发起,几位家境优渥、擅长交际的二甲进士如李维、王珩等人积极操持,一场属于咸亨X科全体进士的“同年宴”,最终定在了京城以风雅精致着称的“荟英楼”。
是夜,华灯初上。“荟英楼”临河的三层主雅厅被悉数包下。厅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精致的宫灯流苏摇曳,映照着崭新的家具和光洁的地板。临河的窗户悉数敞开,晚风送入湿润的水汽与远处隐约的丝竹声,与厅内悠扬的琴筝之声交融,既显风雅,又不失热烈。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官酿美酒香气四溢,侍者们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确保着宴席的流畅与体面。
林锦棠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赴宴。她深知,在这官场之中,“同年”是一层极其重要且天然的关系网络,不容轻易忽视。这不仅是联络感情、消除陌生感的机会,更是观察同科进士性情志向、了解朝中潜在派系风向的绝佳场合。她依旧选择了一身略显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鸂鶒补子青罗常服袍,乌纱帽也换了一顶更朴素的,脸上未施脂粉,只求低调融入,准时出现在了荟英楼门口。
然而,她的出现,本身就无法低调。当她在那引路小厮略显紧张的唱喏声中步入雅厅时,原本喧闹谈笑、觥筹交错的场面,仿佛被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喉咙,出现了刹那间的寂静。几乎所有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欣赏的、惊异的、审视的、乃至一些迅速掩藏的复杂难辨的情绪——齐刷刷地投射过来,聚焦在她身上,仿佛她身上自带光芒,将整个厅堂的亮度都提升了几分。
短暂的静默后,还是状元沈文渊最先反应过来。他今日身着一袭宝蓝色暗纹直裰,更显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他立刻从主位起身,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润笑容,快步迎了上来:“林年兄!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快请,快请入座,就等你了!”他言语亲切,动作自然,亲自引着林锦棠走向最中心的主桌,巧妙地化解了那瞬间的尴尬。
榜眼赵汝明也已在此桌就坐,他今日穿着赭石色长衫,见沈文渊引着林锦棠过来,也站起身,拱手为礼,笑容比往日略显熟稔,但仍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矜持与距离感:“林年兄。”
主桌上除了沈、赵二人,还有五六位二甲前列、授职清要或实权的进士,如授了中书舍人、常在阁老身边行走的李维,授了户部主事、手握钱粮审计之权的王珩,以及另外几位在殿试或授职时表现突出者。这一桌,无疑是今科进士的核心圈层。
林锦棠环视一周,含笑向众人敛衽行了一礼,落落大方道:“沈年兄,赵年兄,诸位年兄,锦棠来迟,恕罪恕罪。”她的声音清越温和,既不过分热络显得谄媚,也不因众人注视而显拘谨怯场,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被安排在沈文渊的左侧下手位置,与赵汝明相对。这一安排本身,就已无声地彰显了她在今科进士中特殊而超然的地位。
宴会伊始,气氛自然围绕着沈文渊、赵汝明这两位传统的鼎甲核心展开。众人纷纷起身,向状元、榜眼敬酒,言辞多是“蟾宫折桂”、“鹏程万里”、“我等同科楷模”之类的溢美之词与美好祝愿。沈文渊应对自如,举杯回敬间谦逊有礼,言语得体,尽显领袖风范;赵汝明则稍显内敛,举杯应酬间总带着几分书生的腼腆与谨慎,但也能保持基本的风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逐渐活络升温。话题从回忆科举时的趣事、紧张,交流各自家乡的风物人情,慢慢转向了当下的官职分配、衙门见闻以及对未来仕途的憧憬。这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将目光投向林锦棠,不断有人过来向她敬酒,言语间充满了好奇与各种意味的试探。
一位授了外地州判的三甲进士,端着酒杯,语气极为热切:“林年兄!您可是我朝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女进士、女探花!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令我辈须汗颜啊!日后在翰林院步步高升,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这些同年啊!”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闪烁不定,带着几分窥探和并不走心的恭维。
林锦棠举杯起身,浅笑回敬,声音平和却清晰:“年兄言重了,实在不敢当。锦棠不过是侥幸得中,蒙陛下天恩,方能立于朝堂。如今初入翰林,于诸事尚在懵懂学习之中,正需向各位年兄多多请教才是。大家同年登科,本是缘分,正当互相砥砺扶持,共同为朝廷效力,何谈提携?”她巧妙地将“提携”转换为“互相砥砺扶持”,既谦逊地放低了自己,又巧妙地强调了同年之间应有的平等与互助关系,不着痕迹地化解了对方的试探。
又一位在都察院观政的进士,看似随意地抿着酒,状若无意地问道:“听闻翰林院规矩最是森严,周侍读大人更是以严谨着称。林年兄初入其中,处理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案卷,可还适应?周大人对年兄这般英才,想必也是另眼相看,多有指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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