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日影悄然西斜,将文华殿的喧嚣与紧张隔绝在外。与之相比,深宫禁苑的养心殿内,却弥漫着一种更为深沉、关乎国本的寂静。鎏金蟠龙香炉吐出袅袅青烟,空气中沉淀着御用陈墨的清冽与古籍的微尘气息。世宗皇帝并未沉浸于殿试带来的新鲜人才气象之中,他的目光越过眼前,投向了更遥远、也更艰难的未来。
御案之上,除了寻常奏章,还摊开着几本略显陈旧的《历代帝后本纪》与《宗室谱牒》,书页边缘微卷,显然被反复翻阅。皇帝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行关于汉唐公主干政的史家评语,眉头深锁,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声叹息里,裹挟着一位帝王、一位父亲最深重的无奈与最坚毅的野望。
天子富有四海,却难违天命。后宫嫔妃虽众,子息却极为单薄。几位皇子皆早年夭折,未能养成,唯有一位公主——昭华,聪慧灵秀,健康长大,不仅承欢膝下,更难得的是,她自幼便显露出对经世学问的惊人天赋与浓厚兴趣。
世宗皇帝是位开明且有远见的君主,他并未因昭华是女儿身而限制其学习。反而,他默许甚至鼓励她旁听经筵讲学,阅读奏疏摘要(当然,是经过他筛选的),并与她讨论政务得失。昭华公主每每能提出鞭辟入里的见解,其视角之新颖、思虑之周详,常令皇帝暗自惊叹,欣慰之余,是更深切的遗憾与不甘。
“如此麟儿,为何不是男身?”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他看着龙椅上盘踞的威严龙首,再看看宗室中那些或平庸、或怯懦、或野心勃勃的侄辈,一股强烈的不愿与抗拒油然而生。
“朕呕心沥血守护的江山,开创的盛世,难道要交给这些庸才,眼睁睁看着它衰败下去?而朕亲手教导、最肖朕、最有能力继承朕志业的孩子,却只能因为性别,永远被隔绝在权力核心之外,困于深宫后院?”
某个星斗阑干的深夜,皇帝于御案前豁然起身,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锐光。
“不!朕绝不接受!”
传承的危机感,与对爱女才能的深刻认知,交织成一股强大的动力。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在他心中清晰起来——他要为昭华铺路,他要尝试打破那延续千年的铁壁!
然而, “立皇太女”?此言若出,必是朝野震动,物议沸腾,甚至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政治风暴。皇帝深知,贸然提出无异于自毁长城。他必须迂回,必须铺垫,必须先松动那块最基石、也最顽固的土壤——士大夫的观念,以及产生士大夫的制度。
科举,是天下英才进入朝堂的唯一正途,是士林清议的焦点所在。若女子连科考的门都无法踏入,何谈步入朝堂?何谈掌握权力?何谈将来辅佐甚至继承大统?
第一步,必须从科举开始!他要让女子之名,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题名碑上!
决心既下,皇帝立刻召来了他最信任、掌管内廷机要、缄默如石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曹谨。
养心殿的密室中,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如同此刻正在酝酿的变革。
“曹谨,”皇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你跟了朕大半辈子,朕的心事,天下人不知,你应能体会一二。”
曹谨立刻躬身,头颅几乎垂到地面,声音带着无比的谨慎与忠诚:“老奴愚钝,然皇爷夙夜匪懈,所思所虑皆为江山社稷,万民福祉。老奴唯有竭尽驽钝,为皇爷分忧。”
皇帝凝视着他,缓缓道:“朕问你,若有一日,朝中出现女官,甚至……女臣,天下人会如何?”
曹谨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但他迅速稳住心神,深知陛下此问绝非空穴来风,必与昭华公主有关。他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回皇爷,恐……骇俗惊世,非议如潮。然……然若确有安邦定国之才,如同古之妇好、冼夫人,或许……事在人为。”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历史上有功于国的女性,而非直接触碰“女君”这个禁忌。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曹谨的机敏总是能恰到好处。“骇俗惊世……事在人为……说得好。”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朕欲下一道密旨,着礼部暗中记录,自明年起,允许身家清白、通晓文墨之女子,依制参与科考,一切规程与生员同等!不必诏告天下,只做不宣,静观其变。”
曹谨心中巨震,终于明白了皇帝的宏图。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涛骇浪,恭声道:“皇爷圣明!此乃千古未有之仁政,为朝廷广开才路!老奴即刻去办,必安排得滴水不漏,遴选谨慎,绝不让心术不正者或才学平庸者玷污圣意,亦严防消息过早泄露,引发不必要的风波。”
“嗯。”皇帝点点头,“此事,朕也会让昭华知晓。让她明白,朕在为她,也为这天下有才学的女子,尝试劈开一条路。让她们……看到一丝希望。”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悄然递入了昭华公主所居的长春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