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的硝烟方才散去,墨香尚未完全冷却,另一场由笔墨掀起的、更为汹涌澎湃的波澜,却已如同地下奔突的炽热岩浆,猛然冲破了地表,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了整个帝京的上上下下。林锦棠那篇于会试之中石破天惊、曾让阅卷房内争论不休的策论文章,其最为核心、最大胆的观点,竟如同被春风鼓荡的柳絮,通过种种隐秘甚至无法追查的渠道,彻底突破了贡院高墙的封锁,在帝国的权力中枢、文人士子乃至市井街巷间疯狂流传开来,将她这位新科女探花,再次毫不留情地推向了风口浪尖的最中心。
其流传之始,缥缈难寻,却又仿佛无处不在。或许源于阅卷房内某位被文章才华与泼天胆识深深震撼的低阶胥吏,于夜深人静值守时,难抑激动与崇拜,冒着天大的干系,就着昏黄的油灯,用颤抖的手偷偷抄录下其中论证“女子可为国用”及剖析漕运、吏治黑幕最为犀利的几个片段,藏于袖中,翌日于三两至交同僚间神秘展示,引发惊呼;或许源于某位参与誊录的书记官,虽不能记全,但那惊心动魄的论点已刻入脑海,在酒酣耳热之际,向密友慷慨复述,听者又转而告知他人……一传十,十传百,纸终究包不住火。
那精妙又犀利的文字,挟带着冷峻的洞察与澎湃的激情,迅速化作无数手抄本,在暗市、书院、乃至官员府邸的后门悄然流转。最初或许只是只言片语,后来竟出现了几乎完整的节录本,虽字句偶有出入,但其中锋芒与勇气不减反增,在暗市中价格被炒得极高,却仍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争相传阅。字里行间闪耀的思想光芒与近乎狂悖的勇气,令每一位初次得见的读者无不心神剧震,或拍案叫绝,或面色铁青。
几乎是一夜之间,帝都的茶馆酒肆、书院诗社,乃至勾栏瓦舍,所有信息的集散地,都在沸腾般地议论这篇“女探花”的惊世雄文。 “嘿!听说了吗?那位女探花郎,竟在文章里直嚷嚷,说女子也该读书做官,与男子同列朝堂!这…这真是千古未闻之奇谈!”聚贤茶馆内,一个瘦削的秀才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地对同伴说道。 “何止于此!”旁边一位看似走南闯北的商贾插嘴,唾沫横飞,“她还把漕运那点事儿、官吏层层盘剥的勾当,全给抖落出来了!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句句见血!听说宫里那位都因此震怒了!” 天桥下的说书人最是机敏,迅速将其编成段子,虽隐去姓名官讳,只以“某奇女子科举惊世文章”为噤头,但那跌宕起伏的情节、尖锐大胆的言论,已足以让台下听众听得如痴如醉,惊呼连连。而更多的清谈客们则迅速分为立场鲜明的两派,往往从争论文章观点,上升到互斥对方“冥顽不灵”或“数典忘祖”,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时常需要店家伙计硬着头皮上前劝解,以免斯文扫地上演全武行。
舆论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针锋相对的两极分化。 推崇盛赞者,多以开明官员、以天下为己任的清流言官、屡试不第或出身寒微而倍感压抑的学子,以及无数深处闺阁绣楼、却心向广阔天地、不甘命运的女子为核心。他们如获至宝,暗中传抄诵读,视若圭臬: “真乃旷世奇文!字字珠玑,句句切中时弊!‘女子岂独不能为国用’?此一问,堪称石破天惊,足以唤醒世间痴愚!此女之才,远超探花,实有状元之器,甚至阁臣之量!”一位辞官隐居的老翰林抚着长须,对来访的门生由衷感叹。 “其论漕运积弊、吏治**之策,非纸上空谈,实乃洞察世事后的老成谋国之见!若依此施行,国朝必焕新机!”不少中下层官员在私下小聚时,亦忍不住击节赞叹。 而在那深深庭院之中,无数女子更是将其文章偷偷藏于枕下、妆奁深处,每每取出默读,便觉心中激荡,仿佛看到了一扇从未敢想象的、透出光亮的门。林锦棠三字,已成她们心中无声的旗帜。 猛烈抨击者,则阵容更为庞大显赫,且怒火中烧。保守派官僚、自诩卫道的理学先生、利益必然被那犀利言词触及的漕运、仓场、吏治系统中的既得利益集团,以及部分嫉妒其才名与机遇、愤懑于被她抢去风头的学子,无不义愤填膺,群起而攻之: “荒谬绝伦!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此等言论,公然挑战三纲五常,动摇国本,其心可诛!与妖言惑众何异?”某位身着儒袍、道貌岸然的学政在公开讲学时,痛心疾首地斥责。 “哗众取宠之徒!妄测圣意,投机取巧!如此狂悖之言,礼部当时就该当场黜落,怎能容其高中,甚至位列一甲?此乃取士之大不幸!”利益相关的官员们在私下聚会中,愤懑不已。 “一介女流,安敢妄议朝政大事?其所言漕运、吏治,必是道听途说,以偏概全,危言耸听,意在沽名钓誉!”更有甚者,已开始暗中联络,酝酿奏章,试图向礼部、向内阁、甚至向御前施加压力,要求审查甚至革除其功名,以正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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