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珑 第8章 知微智审无头案

离开平阳府，车队继续南行，不日踏入临江县境。此县毗邻运河支流，本应是鱼米之乡，却因一桩悬而未决的“无头尸案”闹得人心惶惶，市井萧条。

案件发生在数日前，一具男尸在城郊的芦苇荡中被发现，头颅不翼而飞，身上财物尽失，仅余一身质地尚可的绸缎衣物。县令组织人手查了数日，毫无头绪，只得张榜悬赏，求访贤能助破此案。

顾知微闻听此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向京禧和沈寰宇请缨：“沈大哥，禧儿，我平日喜读些杂书，对刑名勘验之事略有涉猎。此案蹊跷，或可容我一试？”

沈寰宇有些犹豫，毕竟查案凶险，且涉及官府。京禧却深知顾知微心思缜密，观察入微，非寻常女子可比，便道：“让知微试试也无妨，我等从旁协助，小心行事即可。”她转而看向卫清风，“卫大哥，还需你打点一下县衙关系，方便知微参与勘验。”

卫风领命，很快通过当地驿丞的关系，与愁眉不展的县令搭上了线。听闻有游学士子愿协助破案，县令虽不抱太大希望，但死马当活马医，还是应允了。

停尸房内，气味难闻。顾知微却面不改色，戴上苏云朗特制的姜片口罩与细棉手套，在征得县衙仵作同意后，亲自上前勘验尸体。她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死者指甲缝中，嵌有少许粉末，”顾知微用银镊小心翼翼取出，置于白纸上观察，“色泽靛蓝，纯度极高，颗粒细腻均匀，绝非普通民间染坊所用廉价染料。”

“其衣物腋下、背脊处，生有特殊霉斑，色呈暗绿，形态如星点。”她凑近细闻，“带有一种淡淡的、类似于明矾与潮湿混合的异味。此等霉斑，需在特定温度、极高湿度、且长时间接触过某种矿物的环境下才能生成。”

“苏大哥哥，”她转向苏云朗，“可否再验看其胃内容物？”

苏云朗虽非仵作，但医理相通，他仔细检查后，皱眉道：“胃内残渣极少，仅有少量难以消化的粗糙麦麸与野菜根茎。以此推断，其最后一餐极为粗劣，与其身上所穿绸衫、以及怀中原本可能有的银钱，据发现尸体的渔民说，最初尸体腰间有个空瘪的荷包，所伪装的‘行商’身份，截然不符。”

这些发现，让一旁的县衙仵作学徒郑严听得目瞪口呆。他年约十九，因出身贫寒、性格耿直又醉心于仵作之学，在衙门内备受排挤。此刻见顾知微观察如此细致，所言皆切中要害，不由得心生敬佩，主动上前补充道：“两位……公子和小姐观察入微，小人佩服。依小人所验，根据尸体僵硬程度、局部尸斑按压之色泽与消退情况，以及蝇卵孵化之阶段，可推断其死亡时间，约在四日前的子时与丑时之间。”

顾知微看向郑严，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郑小哥专业精湛，所言与我推断大致吻合。如此，我们可初步判断：死者并非真正的富商，其遇害地点，很可能与使用高级靛蓝染料、环境潮湿且接触明矾类矿物的场所有关，而其最后一餐的窘迫，说明他遇害前可能正处于某种困境或被控制状态。”

有了方向，接下来的调查便有了焦点。卫清风与赵毅暗中排查全县与高级染料相关的作坊、工坊；飞影则按照顾微推断的死亡时间，重新勘察发现尸体现场周边的环境。

很快，线索汇聚。全县唯一能产出那种纯度靛蓝染料的，只有城西的“永色彩坊”。而飞影在芦苇荡上游一处隐蔽河湾，发现了被丢弃的、带有挣扎痕迹的小船，船上找到了几缕与死者衣物相同的绸缎纤维。

顾知微与郑严再次联手，将重点放在了永色彩坊。他们发现，坊内一位技艺高超但性格孤僻的调色师傅，近日行为异常，手腕处有新鲜的抓痕。顾知微不动声色，与那师傅闲聊，谈及调色之秘，那师傅起初戒备，但见顾知微言语内行，渐渐放松。顾知微趁机抛出几个关于特定矿物与染料反应的专业问题，那师傅一时不察，说漏了嘴，提及了只有案发现场附近才可能有的某种土质特征。

郑严则在外围查访到，这师傅因掌握着彩坊核心配方，曾被一外来“商人”威逼利诱，欲强买其配方，双方发生过激烈冲突，时间恰在案发当晚。

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在顾微缜密的推理与郑严提供的专业死亡时间佐证下，县令下令拘传那调色师傅。起初他还狡辩，但当顾知微将所有的物证——指甲缝中的染料、衣物的霉斑与彩坊环境的吻合、胃内容的窘迫、死亡时间的锁定、以及目击者关于其与“商人”冲突的证言——条分缕析，层层推进，最终构建起完整的证据链时，那师傅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当堂嚎啕大哭，承认了罪行。

原来，那日所谓的“商人”实乃邻县一恶霸，欲强夺配方，夜间将其挟持至船上逼问，他反抗间，失手用船桨将其打死。惊慌之下，他割下头颅沉入河心，劫走财物，将尸体推入芦苇荡，意图制造劫杀假象。

案件告破，全县哗然，人心安定。县令对顾知微感激不尽，欲厚礼相谢，被婉拒。郑严对顾知微及整个团队表现出的智慧、专业与尊重更是钦佩不已，他深知自己在此地难有作为，跪地恳求：“郑严愿追随诸位公子小姐，牵马坠蹬，学习真知，望乞收录！”

顾知微看向京禧，京禧微微颔首。此等专业人才，正是他们所需。顾知微亲自扶起郑严：“郑小哥请起，日后，我们一同探讨这格物致知之理。”

侍卫统领墨离再次感叹，对青黛低语：“顾小姐之才，不逊于古之能吏。殿下身边，真是藏龙卧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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