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珑 第43章 暗流

车队终于驶入了京畿地界。官道愈发宽阔平整，车马行人渐多，沿途村镇的繁华与非边陲小城不可同日而语。然而，这份繁华之下，却隐隐透出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空气都凝滞了几分。队伍中象征丧仪的白幡，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目光中充满了同情、好奇，或许还有更深沉的审视。

京禧下令车队在进入京城前，于最后一处驿馆做最后的休整与整顿。她需要以最完美的姿态，最无可指摘的悲恸，踏入那座熟悉的、却已物是人非的皇城。

驿馆内，气氛比前几日更加紧绷。墨离加派了人手，将京禧居住的院落守得铁桶一般，连只陌生的飞鸟都难以接近。青黛的身影几乎完全融入阴影，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京禧的房间里，她已换上了一套更为正式、也更显沉重的玄色深衣，边缘以素白锦缎滚边，长发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挽起，未施粉黛，容颜清减，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哀戚与疲惫。她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院中飘落的枯叶，似乎在酝酿着情绪，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顾知微在一旁，低声向她最后确认回宫后的一些礼仪流程，以及可能首先需要应对的人物。

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赵婉儿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走了进来。她眼圈微红，似是刚哭过，将点心放在桌上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凑近京禧，用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紧张说道：

“公主，刚收到家里悄悄递来的消息。”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看似普通的绣帕，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若不细看，与寻常闺秀之物无异。但若对着光，以特定角度看去，便能发现某些莲花的走向构成了隐约的字迹。

“贵妃娘娘……近半月来，以‘静心祈福’为由，几乎不见外命妇，连几位高位妃嫔的日常请安都免了。但……其母，慕老夫人，以及其嫂，京营指挥使夫人，却频繁入宫，且每次停留时间不短。”赵婉儿的声音压得更低，“此外，吏部那边，慕尚书近日提拔、调动的几位官员，似乎……都与边境军需、或京城防卫有些关联。家父在兵部的旧友私下感慨，说慕家的手，伸得似乎有些过长了。”

京禧接过绣帕，对着窗户的光线仔细看了看，眼神微凝。她将绣帕递还给赵婉儿，语气平静无波：“知道了。婉儿，辛苦你家里了。这些消息，很重要。”

赵婉儿松了口气，连忙道：“能为公主分忧，是婉儿的本分。”她知道，这些零碎的信息，在京禧手中，或许就能拼凑出关键的图景。

赵婉儿退下后，江红鱼也寻了个由头进来。她依旧是那副爽利打扮，只是臂上缠了黑纱，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殿下，”江红鱼行礼后，直接禀报，“我们的人通过漕帮的暗线，发现近来到京的几条漕船上，有些‘特殊’的货物。名义上是江南的丝绸瓷器，但押运的人手明显过于精干，且交接的码头并非寻常商埠，而是靠近……西郊大营的一处废弃小码头。虽然做得隐秘，但瞒不过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弟兄。”

西郊大营……京禧心中一动，那是京营驻防之地，慕贵妃的兄长，正是京营指挥使。

“货物内容能确定吗？”京禧问。

江红鱼摇头：“对方看守太严，无法靠近查验。但根据吃水线和卸货时的动静判断，绝非普通绸缎瓷器那般轻便。弟兄们猜测，可能是……军械，或是金银重物。”

京禧沉默片刻，道：“继续盯着，但切勿打草惊蛇。记下船只来路、交接时间和参与人员，整理成册，交给顾姐姐归档。”

“是。”江红鱼领命，干净利落地退下。

接连而来的消息，如同阴云般汇聚在京禧心头。贵妃闭宫却频繁接见母族女眷，吏部异常的人事调动，通往京营驻地的秘密漕运……这一切，都指向慕家正在利用母后新丧、皇兄陨落的混乱时期，加紧布局，巩固乃至扩张其势力。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京禧走到案前，看着那卷已然熟记于心的关系图谱，手指在“慕氏”及其关联的节点上缓缓划过。敌人很强大，根基深厚，动作频频。而她，刚刚失去至亲，势单力薄，如同暴风雨中一叶孤舟。

但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知微，”她轻声道，“看来，我们回宫后的第一件事，不仅仅是哀悼，更要学会……在暗流中生存，并找到那股能掀翻巨浪的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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