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中平元年三月,巨鹿县城外的黄巾旗已插了七日。西城门楼的橹柱被火箭燎得焦黑,木茬里还嵌着半支断箭,城下堆积的尸体半掩在新草里,腐臭混着春日的湿暖气息,顺着城堞的裂缝往城里钻,闻着像泡发的朽木。城根下的流民窝棚挤得密不透风,一个裹着破絮的妇人正用瓦片刮着墙根的白碱 —— 那是能掺进粥里填肚子的东西,见穿玄甲的兵丁走过,怀里的婴孩突然发出细弱的啼哭,吓得她忙用污布捂住孩子口鼻,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像只被踩伤的鼠,在风里打了个转就散了。
“王小哥,求你再看看俺娃!” 老栓跪在医帐外的泥水里,膝头磨出的血珠混着泥浆往下淌,在地上晕开一小片黑印。他十岁的儿子躺在草席上,脸颊烧得通红,呼吸粗重如破风箱,嘴角挂着带血的白沫,手还死死攥着半块树皮饼。王凯刚用银簪挑开孩子胳膊上的脓疮,簪头沾着的黄脓滴在陶碗里,与昨日提纯的烈酒融成浑浊的浆,泛起细密的泡沫。“是时疫,” 他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指尖烫得发麻,“张医官,取半盏烈酒来!用麻布蘸着擦他颈窝、腋窝 —— 酒气散时,烧就能压下去些。”
帐角的张仲景正对着药臼捣药,石臼里只有寥寥几株干枯的麻黄,碎末簌簌落在臼底,闻声皱眉道:“只剩最后一壶了,县丞府昨日又回话,说药材全要留着供官军使用,连艾草都不肯拨半捆。” 王凯咬着牙把烈酒倒在麻布上,粗粝的布丝吸饱了酒液,擦过少年滚烫的皮肤时,孩子哼唧了一声,睫毛颤了颤。帐外突然传来骚动,两个兵丁正拖拽着一个汉子往柴房去,那汉子怀里死死抱着个陶罐,罐口崩裂的声响里,滚落几颗沾着泥的麦粒,在地上蹦了两下,被兵丁的靴子碾进泥里。
“住手!” 王凯掀帘而出,玄甲的甲片碰撞着发出脆响。只见汉子趴在地上,嘴角淌着血,兵丁的刀鞘正往他腰眼上砸,每一下都听得见闷响。“这贼偷军粮!按律当斩!” 领头的队正叉着腰吼,腰间的铜剑晃悠着,剑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汉子挣扎着抬头,露出一张蜡黄的脸,颧骨凸得像两块石头:“俺娃三天没吃东西了…… 那是俺自己留的麦种,不是军粮……” 王凯瞥见柴房墙角堆着的草人 —— 那些草人本该插在城头当疑兵,此刻却被拆得七零八落,草屑里还沾着火星子,显然是有人偷偷烧了取暖,心里顿时沉了沉:粮荒比他想的更重。
他刚要开口,城西北角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一个老妇抱着个浑身青紫的孩童奔来,孩子的小手垂在半空,指甲缝里还嵌着泥,脸上留着未干的泪痕,显然是没了气。“疫气传得快!昨夜西窝棚倒了三个,今早又没了两个!” 老妇的哭声撞在城墙上,反弹回来像无数根针,“县丞大人藏着药,见死不救啊!俺们这些人,就该饿死、病死吗?” 流民们闻声从窝棚里涌出来,七嘴八舌的控诉像潮水般涌来,有人举着破碗砸向地面,泥块溅了兵丁一身,却没人敢还手 —— 这些流民眼里的狠劲,比城外的黄巾还吓人。
王凯突然想起历史脑库里的记载:中平元年黄巾围城,巨鹿县丞赵彦曾囤积药材勾结黑山贼,最终被忍无可忍的流民生食。他攥紧腰间的环首刀,刀柄上的缠绳磨得手心发疼,目光扫过人群里几个眼熟的面孔 —— 那是前日帮他搬运蒸馏器的流民,此刻正悄悄往医帐这边靠,手里还攥着削尖的木棍。“诸位且静!” 他跳上一块断墙,墙石硌得脚底生疼,“并非无药可医!这提纯烈酒能消疫气,昨日用它救好的张老栓家娃,此刻就在帐里!”
人群哗然。老栓连忙从帐内扶出儿子,少年虽仍虚弱,却已能勉强睁眼,靠在父亲怀里小声说:“爹,不烧了……” 王凯提起陶瓮晃了晃,清亮的酒液撞击瓮壁发出脆响,像打更的梆子:“此酒需用‘水浸法’三蒸三滤 —— 先将浊酒倒铜釜,釜下烧桑柴火,蒸汽过竹管冷凝成露,寻常浊酒酒精度不足十成,这酒却有七成,能烧能消疫。但存量太少,若县丞赵彦肯开仓放药,三日之内必能控制疫气!” 这话像火星落进干柴堆,流民们顿时炸了,有人喊 “找赵彦要药”,有人举着锄头就往县丞府的方向涌,呐喊声震得城砖都发颤。
县丞赵彦正坐在后堂啃酱肉,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锦袍上形成深色的印子。听见喧哗声忙掀窗去看,见黑压压的流民举着锄头、扁担围了府门,手里还拿着削尖的木杆,吓得肥肉一颤,手里的酱肉 “啪” 地掉在地上。“快!快把药材搬地窖!让亲兵守住后门!” 他尖着嗓子喊,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告诉他们,药材是给官军留的,谁闹就是通黄巾!” 管家刚要应声,院墙外突然飞来一块石头,砸碎了窗棂上的木格,石子擦着赵彦的耳朵飞过,吓得他缩到桌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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