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京城地籍司的大门还未完全敞开,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便扶着门框,泣不成声地跪倒在地。
那是个老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深得能夹死蚊子,正是谢扶光制作的那只“陈妈”傀儡。
她一边哭,一边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官……官爷……我孙儿……我孙儿不见了……”
当值的书吏本想将她打发走,但很快,地籍司副使赵判就被惊动了。
赵判昨夜被那通缉令吓得半死,一宿没睡,眼下青黑。
他本不想理会这等刁民琐事,但当他看清老妪的脸时,心里咯噔一下。
这张脸,他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他耐着性子听完,不耐烦地挥手:“孙儿失踪,该去京兆府报官,来地籍司哭什么丧?”
傀儡“陈妈”却从怀里颤巍巍地掏出一张泛黄的“出生帖”,用力磕头,血都染红了额前的地面:“官爷,我孙儿生来体弱,未曾录入户籍……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求官爷开恩,容我老婆子为他补录一笔……好让他……好让他有个名姓,不至于做了孤魂野鬼……”
赵判本想发作,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出生帖”上时,瞳孔骤然一缩。
那帖子纸质虽旧,但右下角的压痕处,隐约可见一根细如发丝的暗红色丝线。
檀丝!
赵判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是三十年前,先帝为防止文书伪造,特命织魂一族监造的官方用纸,以秘法混入微量檀木灵丝,根本无法仿制!
这种纸张,早就随着织魂族的覆灭而绝迹了!
他一把抢过帖子,又叫人取来旧档核对印章。
一番查验下来,竟分毫不差!
一个未曾录籍的孙儿,用的却是三十年前的官府出生帖,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可文书是真的,印章也是真的,他一个副使,哪敢说先帝时期的官印是假的?
赵判死死盯着傀儡“陈妈”,他总觉得这老妪眼神空洞,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的琉璃,没有活人该有的神采。
但他不敢赌。
万一真是哪个隐世大族的遗孤,耽误了正事,他吃罪不起。
“罢了罢了!”赵判咬了咬牙,提起朱笔,亲自在空白的黄册上写下名字,重重盖下了地籍司的大印。
就在印泥落于纸面的那一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从地籍司深处,从脚下的土地里,猛地传来!
那感觉,仿佛有什么沉睡了百年的庞然巨物,在地下不甘地翻了个身。
整个屋子都在震颤,架子上的卷宗哗啦啦掉了一地。
赵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他惊恐地看见,自己面前案上的墨砚,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里面的墨汁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缓缓汇聚成一行冰冷的小字:
“生籍录伪,死籍吞真。”
墨迹浮现,又迅速散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赵判吓得魂不附体,猛地抬头看向那老妪。
只见傀儡“陈妈”那张布满悲苦的脸上,嘴角正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微微向上扬起。
那不是一个老人该有的笑,那是一种得偿所愿的、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同一时间,沈阁老的府邸愁云惨淡。
沈阁老已昏迷整整三日,御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全都束手无策,只说是心力交瘁,邪风入体。
十六岁的孙女沈幼离跪在床边,哭得双眼红肿。
她不信祖父会无故病倒。
趁着众人不备,她悄悄溜进了祖父那间从不许任何人踏足的书房。
她记得祖父有一个从不上锁,却比任何锁都更让人畏惧的暗格。
沈幼离依着记忆,转动机关,墙壁后果然露出一只玄铁打造的盒子。
盒子没有锁,只用拇指粗细的铁链缠绕了七圈。
她费力地解开锁链,打开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纯黑封皮的簿册。
她翻开了第一页。
瞬间,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书页上,赫然罗列着数十个用朱砂写就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被一道更深的墨痕狠狠划去,旁边还用蝇头小楷标注着两个字:“已除”,或是“待收”。
这些名字,仿佛不是名字,而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沈幼离手指颤抖,鬼使神差地,她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轻声念了出来:“林……十七?”
“轰隆!”
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电闪雷鸣!
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哐当”一声撞碎窗棂,携着满身的水汽和泥腥味,重重扑进屋内!
那竟是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脸色青紫,嘴唇乌黑,双目空洞,仿佛刚从深水里捞出来。
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转向沈幼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喃喃道:“我……回来了……”
听风庐内,万籁俱寂。
裴无咎遵照谢扶光的指示,带着几个心腹,将那口从城南油坊运来的、真正的刘九亲手打造的棺材,抬进了听风庐的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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