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光踏入听风庐时,正看见阿阮将最后一枚染血的骨珠,缓缓嵌入一尊母偶的咽喉。
骨珠没入木中,悄无声息。
她未发问,只从袖中取出一只破损的仕女傀儡,抛在案上。
那傀儡的面部有一道狰狞的裂痕,从眉心贯穿到下颌,与昨夜裴无咎灵图光影中,沈阁老书房里悬挂的那副仕女画像上的裂痕,分毫不差。
阿阮只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将那破损的傀儡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在身前的一架乌木算盘上。
她没有动手拨珠。
刹那间,那沉寂的算盘仿佛活了过来,算珠自行上下翻飞,发出急促而清脆的撞击声,竟连跳九格!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一排崭新的朱砂小字,在算盘的横梁上灼灼浮现。
“乙丑贰拾柒·陆:讳名剥离,魂归野录。”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裴无咎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卷记录灵图,直奔谢扶光。
“谢姑娘,昨夜墨迹之下,藏着四个字——‘灯不灭,账不死’,此话何解?”
谢扶光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他问的是今天天气如何。
她只是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裴无咎脚边的几只大木箱。
“京城七十二坊,近三十年的户籍残卷,都在里面了?”
裴无咎一怔,随即点头:“都在,皆是副本。你要这个做什么?”
谢扶光不答,只是示意阿阮。
阿阮会意,将那尊破损的仕女傀儡从算盘上取下,稳稳立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央。
谢扶光并指如刀,从指尖凭空抽出数道几乎透明的灵丝,丝线另一端,精准无比地穿入傀儡的十指关节。
她指尖微动,如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
那木偶竟缓缓抬起了双手,用一种僵硬而诡异的姿态,自行翻阅起那些泛黄的卷宗。
纸页翻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听风庐内,显得格外刺耳。
裴无咎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双不属于活人的手,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筛选着信息。
突然,傀儡的动作停下了。
它的手指,正按在城南第三坊的户籍册上。
一滴粘稠的血渍,毫无征兆地从书页背后渗透出来,迅速晕染开来。
在那片血污的正中央,原本清晰记录的“刘九”二字,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钢刀狠狠刮过,留下两道深可见骨的凹槽。
名字,被抹掉了。
同一时刻,地籍司。
副使赵判正被一阵尖锐的异响惊得从梦中坐起,他连滚带爬地冲向库房,眼前的一幕让他魂飞魄散。
存放着大周朝所有生死黄册的铁柜,柜门竟齐刷刷地大开着,冷风倒灌,吹得满地纸张乱飞。
“来人!封锁地籍司!快!”
赵判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他发疯似的冲进去清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柜子,最终,死死地定格在一个角落。
那里,一份明确标注着“二十年前已焚”的织魂族通缉令,竟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仿佛在嘲笑着他。
他脑中嗡的一声,全身血液瞬间凉透。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赵判颤抖着捡起那份通缉令,转身就想往火盆里扔。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颈后升起。
他僵硬地回头,只见库房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扫街的童偶。
它没有五官的脸上是一片漆黑,手中那把小小的扫帚,直直地指向墙角的一口旧陶瓮。
赵判的牙齿开始打颤,那是库房里用来装废弃灯油的瓮。
他一步步挪过去,像是走向自己的断头台。
犹豫再三,他猛地掀开瓮盖。
满满一瓮灰黑色的油脂,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尸气。
而在那油腻的表面,正漂浮着一片烧焦的残纸,上面用血写着四个字。
“谢氏全族。”
灰油被送到了听风庐。
谢扶光面无表情地将那粘稠的油脂,尽数倒入那尊破损的仕女傀儡腹腔之内。
她取来一根檀香点燃,将那点猩红的火光,如引线般送入傀儡心口。
“滋啦——”
傀儡的双目猛地亮起两团血红的光芒,它张开嘴,口中传出的,是无数魂魄混杂在一起的、断断续续的人声:
“……名录……篡改……三十七年……沈……沈某主笔……”
声音充满了痛苦与怨毒。
“他……他还改了死籍!把活人记成死鬼!把死鬼……记成活人!哈哈……哈哈哈哈!”
尖利的狂笑声,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谢扶光
她抓住傀儡,刀尖如笔,在它背部飞速刻画起来。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一个繁复而狰狞的“追魂契”符文,深深烙印在傀儡的背上。
城南的贫巷里,陈妈昏睡三日,终于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她发现自己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水泥封死。
但她的脑海中,却多出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看”见,年轻时的沈阁老在一间昏暗的密室里,亲手焚烧一卷陈旧的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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