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上,来自西北边镇的军报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因书写者的惊恐而扭曲不堪。
裴照的瞳孔骤然一缩,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入他的眼中。
“急报:黑风寨全员三百七十二人,于昨夜子时,尽数自缚于寨中演武场的木桩之上。口诵《赎罪文》不绝,直至力竭昏死。现场未见任何外敌入侵痕迹,地面……地面自行生出织魂契纹。”
黑风寨,裴照的记忆如同一部冰冷的卷宗,瞬间翻到了相关的那一页。
二十年前,织魂一族被诬谋逆,一支试图从西北逃亡的旁支,恰恰就是被这伙盘踞在黑风口的悍匪屠戮殆尽,尸骨无存。
他没有片刻迟疑,翻身上马,只带了三名亲卫,如一道离弦的黑箭,直奔西北。
三日后,当裴照踏入死寂的黑风寨时,饶是他见惯了幽诉司的种种诡异,也不由得感到一阵从脊椎升起的寒意。
三百七十二个身体,无论男女老少,都用麻绳将自己牢牢捆死在木桩上,姿态虔诚得近乎诡异,仿佛不是在受刑,而是在参加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们并未死去,只是脱力昏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宁静。
裴照的目光落在地面。
坚硬的黄土地上,无数纤细如发的金色纹路凭空浮现,纵横交错,构成了一篇巨大而完整的“织魂契纹”。
那不是人力所能刻画,更像是这片承载了罪孽的大地,在沉寂了二十年后,终于睁开眼睛,亲自写下了迟到的判决书。
一名亲卫颤抖着上前,试图解开其中一人的绳索,可手指刚一触碰到绳结,那绳索便骤然绷紧,勒入皮肉,仿佛活物一般抗拒着任何形式的赦免。
“不必了。”裴照声音嘶哑地制止了他,“这不是捆绑,这是裁决。在他们以命偿还利息之前,这绳索,解不开。”
回京的路上,朔风凛冽如刀。
裴照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极其仔细的小方块。
他一层层揭开,露出的,是一张早已泛黄、边缘残破的戏单残片。
那是很多年前,他初入京城,偶然在街头看到的一个卖艺的傀儡师。
戏单上,用最粗糙的笔墨画着她的侧脸,眉目清冷,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入她眼。
他一直私藏着它,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此刻,他凝视着画中那双略显模糊的眼睛,忽然,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
他猛地回想起数日前在皇陵外,以及在安魂院中见到的谢扶光。
今日的她,双瞳深处,隐隐有金丝般的脉络流转,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一种极致的、毫无感情的规则的具象化。
就像她亲手制作的那些傀儡,无论外表如何精致绝伦,眼珠,永远是不会转动的死物。
“她不是在操控律法……”
裴照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那张脆弱的戏单捏得变了形。
他靠在冰冷的车壁上,闭上眼,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她是把自己……炼成了律法本身。”
同一时间,南方。
柳青禾正奉命护送一批特殊的“归宗兵器”前往织魂一族的碑林。
这些兵器,都是从当年参与过灭门案的将领府库中收缴而来,每一把都沾染过织魂族人的鲜血。
车队行至半途,天降暴雨,一行人只得在山间一座破庙中暂避。
庙宇的角落里,一名随行的老兵蜷缩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怀里抱着一把早已锈迹斑斑的环首刀,手指一遍遍抚摸着刀身上的缺口。
柳青禾注意到,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突然,一阵极轻的、仿佛金铁呜咽般的声音,从那把锈刀上传来。
老兵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那声音彻底击溃了防线,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瞬间被泪水淹没,嘶哑地哭喊出声:“是我……是我!当年砍倒神木的第三斧,是我砍的!”
柳青禾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上前,没有审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干涉。
她只是走到老兵身旁,从怀中取出一盏小巧的引路灯傀儡,将灵力注入其中。
昏黄而温暖的灯光亮起,照亮了破庙的一角。
在那柔和的光晕下,老兵的哭声渐渐止住。
他死死盯着怀里的锈刀,仿佛在与一个纠缠了二十年的梦魇对峙。
良久,他猛地抄起刀,用那锋利的缺口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颤抖着,用鲜血在冰冷的刀身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与罪状。
柳青禾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身旁的苏十三低声问:“这就……结束了?”
柳青禾看着窗外狂暴的雨幕,轻声道:“这只是开始。”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当队伍准备重新出发时,负责看守兵器的士兵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装载兵器的几辆马车,此刻竟是空空如也!
柳青禾与众人冲出庙门,顺着地上潮湿的车辙印一路追去,最终,在百米外的碑林入口处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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