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义庄改建的“阴讼厅”内,十二张沉重的花梨木长桌拼成一个巨大的审判席,在摇曳的火光中,投下森然的阴影。
左侧主位,幽诉司主理韩昭一身玄色官袍,面若冰霜。
她身侧,是满怀理想、眼神灼灼的都察院御史**,以及一位须发皆白、被特聘而来的退隐刑名师爷——老判官。
右侧,一整排长桌空无一人,却铺着整齐的白麻布,布上用朱砂大字写着:“冤魂列席”。
厅外,夜风寒凉,却挡不住一条从门口蜿蜒至百米开外的长队。
他们都是京中及左近州县近年含恨而终者的亲属,此刻,他们将是阳世间唯一的“讼师”。
有人怀抱冰冷的骨灰罐,有人手持早已干涸变黑的染血衣衫,有人则捧着一张亡者生前最爱的旧琴。
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希望、恐惧与深入骨髓的悲戚。
天生不能言语的周哑子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衣,在人群中穿梭,默默地分发着一种淡黄色的“诉状笺”。
这纸张以特殊的药水浸泡过,常人书写无异,但若沾染了与亡魂相关的强烈情绪或信物,便能显现出肉眼不可见的阴气字迹。
一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颤抖着接过纸笔,她将一个生了锈的拨浪鼓紧紧贴在纸上,浑浊的老泪一滴滴落下。
她用抖得几乎握不住的笔,艰难地写下第一行字:“老妇之夫,陈二狗,景元九年春,因揭发广通仓管事倒卖霉米,被人……被人推入井中淹死。”
墨迹尚未干透,那张薄薄的诉状笺上,竟毫无征兆地渗出一颗颗冰冷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仿佛刚从深井中捞出一般。
厅内,老判官捋着山羊胡,看着第一份呈上来的“状纸”,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老刑名的傲慢:“韩大人,郑御史,老朽断了一辈子案。阳间断案,讲的是物证、口供、人证。你们这倒好,拿一张会滴水的纸,就要审一个三年前的无头案?滑天下之大稽!难不成,你们还能把鬼叫上来,当堂对质?”
他话音刚落,厅堂角落那尊用来安魂的铜香炉里,“呼”地一声,猛地窜起一道惨绿色的焰火!
阴风骤起,吹得满堂烛火疯狂摇曳。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道半透明的虚影,就在那绿焰中缓缓凝聚成形。
那是个男人的轮廓,浑身**地往下滴着水,脖颈一圈青紫色的勒痕尤为醒目,最可怖的是,他干瘪的喉咙里,竟还死死插着半截中空的芦苇!
正是陈二狗的魂魄!
他僵硬地转动头颅,空洞的眼神扫过堂下,最终死死盯住墙边一个混在人群里旁听的中年男子,抬起虚幻的手指,直直指向他。
一道嘶哑、仿佛被水泡烂了的声音在每个人脑中响起:“就是他……就是他!当日我被他们按进井里,他怕我喊叫,亲手……亲手把这根芦苇插进我喉咙里……还说……还说‘让你喝水喝个饱’……”
被指认的男子“啊”地一声惨叫,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他双腿一软,当场瘫倒在地,一股骚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的裤腿。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颤声招认:“我……我是广通仓的管事……不是我!是上面……是上面逼我干的啊!饶命!饶命啊!”
全场死寂,唯有那管事崩溃的哭嚎和牙齿打战的咯咯声。
老判官瞠目结舌,手里的旱烟杆“啪”地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从旁听席另一侧炸响。
一名乔装成普通百姓的男子猛地站起身,此人正是大理寺少卿柳元景的心腹。
他强作镇定,义正辞严地高声呼喝:“荒唐!此乃妖术惑众!以鬼神之说干预国法,成何体统!若今日开了此例,人人死后皆可告状,那岂不是家家祖坟都要变成衙门?国将不国!”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引得不少心思保守之人微微点头。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他身侧的廊柱阴影里。
是谢承。
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手中却提着一盏幽蓝色的八角灯笼。
她没有看那人,只是将灯笼轻轻一晃。
刹那间,灯笼里射出的光束,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投射出一片清晰的文字——竟是一份公文的影子!
字迹龙飞凤舞,正是柳元景的亲笔!
上面一行批注清晰无比:“槐阴里祭祀一事,牵连甚广,宜压不宜查,切记。”
那正是三年前一桩牵涉到柳元景姻亲的灭门惨案,被他强行压下,定为意外。
那心腹看到这行字,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脸涨成了猪肝色。
满堂哗然!
谁都没想到,这“妖术”竟能直接亮出大理寺少卿的亲笔罪证!
韩昭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厅:“现在你知道了——死人不仅能升堂,还能揭活人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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