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契约 第68章 安魂破傩

哨所内，气氛凝重如铁。窗外，落魂滩方向的江面黑雾翻涌，那水下邪阵散发出的死寂与怨毒气息，即便隔着老远，也令人心悸不已。

“以葬破葬？奏响安魂曲？”清微长老眉头紧锁，看向陆昭衍，“此法……闻所未闻。寻常安魂咒法，于水下效用大减，更遑论穿透那‘水傩邪阵’的干扰。”

陆昭衍强忍着魂魄的刺痛与虚弱，目光却异常坚定地落在那柄青铜傩面戈上。方才水下生死关头，秦绛那丝微弱的意念碎片中，除了对那送葬乐声的本能厌弃，更隐约传递出一种极其古老、以特定频率震动兵煞之力、涤荡邪祟、安抚亡魂的奇异法门。此法，似乎正需以蕴含兵煞与古傩之力的器物为引。

“非是寻常安魂咒。”陆昭衍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那破碎的信息，“需以至刚至烈的兵煞之力，混合一丝……皇道威严（他顿了顿，改口道）……混合一丝特殊魂念，以古傩战舞之仪，击戈而歌，发出特定频率的震波，直透阴魂本源，强行瓦解其怨念执着，扰乱邪乐秩序。”

他看向那青铜戈：“此戈饮血千年，蕴霸王戾气与古傩战意，更与我体内兵煞共鸣，或可一试。”

钟司主眼中精光一闪：“兵煞安魂……以战止怨？此法虽险，却暗合阴阳相克之理！或可行！”

云波道人沉吟道：“然水下施法，困难重重。需有能承载并放大此震波之媒介，更需隔绝邪水侵蚀，精准送达阵眼。”

“媒介现成。”陆昭衍指向窗外江面，“那口水师‘镇魂碑’！其本身即为镇压水煞、沟通水脉之物，若能反其道而行，以安魂震波激发其材质特性，或可使其成为最佳的扩音与传导之器！”

计划初定，众人立刻分工。清微长老与云波道人负责推算明日子时邪阵最薄弱之处与安魂震波的最佳频率、方位。钟司主与镇魂司精锐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反扑与邪徒干扰。陆昭衍则盘膝静坐，全力恢复魂力，并仔细感悟、演练秦绛意念中那残缺的安魂法门。

陆昭衍心神沉入体内，尝试沟通那枚沉寂的印记，希望能得到更多指引。他凝聚魂念，小心翼翼地传递去一个意念：“殿下……此法还需……”

话音未落，左手指尖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同时，一个冰冷、疲惫却带着明显不耐的意念碎片砸了回来：

“……聒噪……自行……领悟……”

这反应……竟像是嫌他打扰了她恢复？还是……她此刻状态依旧不佳，无法提供更多帮助？

陆昭衍苦笑一声，只得收敛心神，凭借那一点模糊的记忆碎片，结合自身对兵煞的掌控，艰难推演。

时间在紧张的筹备中飞速流逝。次日黄昏，阴云密布，江风更疾，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子时将近。

众人再次来到江边。此次，除陆昭衍、钟司主、云波道人外，清微长老亦亲自下水压阵。四人皆换上特制水靠，云波道人更带来一面绘制着分水辟邪符的牛皮法鼓，以备不时之需。

“切记，时机稍纵即逝。邪阵发动瞬间，亦是其与‘聻寂’碎片连接最紧密、对外界干扰最敏感之时。务必一击功成，否则打草惊蛇，后患无穷。”清微长老郑重嘱咐。

四人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冰冷的江水中。

水下世界比昨夜更加阴森恐怖。灰雾弥漫，能见度极低，那送葬的唢呐声已隐隐响起，如同鬼魅低语，搅得人魂魄不宁。无数白影在水中穿梭忙碌，那口黑沉木棺缝隙中涌出的黑水更加粘稠，其中挣扎的人脸愈发清晰痛苦。

四人凭借辟邪灯光与阵法隐匿，悄然潜至那“镇魂碑”附近的一块巨大礁石后，屏息凝神，等待时机。

子时正刻到来！

呜——！！！

那水下唢呐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充满邪异的力量！整个水域的怨气如同沸腾般暴涨！黑沉木棺剧烈震动，棺盖缝隙猛地扩大！无数白影水鬼簇拥着那些“新郎官”轿辇与嫁衣女尸，疯狂地涌向棺椁，完成那邪恶的冥婚仪轨！

就是现在！

陆昭衍眼中厉色一闪，猛地从礁石后跃出！他手中紧握青铜傩面戈，体内被初步炼化的兵煞之力以前所未有的精度疯狂注入戈中！戈身暗红纹路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仿佛有鲜血在其中流淌！

他并非胡乱挥舞，而是依照那残缺的记忆，脚踏玄奥步法，仿佛在水中跳起一支古老而苍凉的战舞！每一次挥戈，都带动水流震荡，发出低沉嗡鸣！

同时，他凝聚全部魂念，并非诵唱，而是以一种极其特殊的、源自魂魄本源的频率嘶吼而出！那声音穿透水流，并非宏大，却带着一股沙场喋血的酷烈、一丝源自皇殒印记的冰冷威严、以及一股……欲要净化一切污秽的决绝意志！

“魂兮……归来！安兮……故土！战兮……已息！怨兮……皆散！”

嗡——！

青铜戈猛地劈出！一道凝练的、暗红色的震波脱戈而出，并非攻击邪物，而是精准地轰击在那巨大的“镇魂碑”之上！

碑身剧震！其上“挡煞镇魂”四个血字猛地亮起，却并非邪光，而是被那安魂震波强行激发，散发出一种中正平和、却浩大磅礴的清光！

清光如水波般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大片水域！那邪异的送葬唢呐声一接触到这清光震波，顿时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变得扭曲、走调、混乱不堪！

水中那些疯狂的白影水鬼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绿火闪烁，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茫然与……解脱？那涌向黑棺的嫁衣女尸也发出痛苦的哀嚎，身上怨气被清光不断净化消融！

“有效！”钟司主大喜！

然而，那黑沉木棺中的存在被彻底激怒！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棺中传出，更多的漆黑触手疯狂涌出，直扑陆昭衍！同时，隐藏在暗处的傩面邪徒再次现身，那持骨幡者更是摇动幡旗，无数鬼脸黑烟再次扑来！

“护法！”清微长老与云波道人同时出手！雷符与水分符炸开，暂时挡住触手！钟司主铜钱剑光纵横，斩向黑烟！

但这一次，黑烟与触手更加狂暴！骨幡摇动间，竟引动水底淤泥中爬出更多身披锈蚀盔甲的水尸兵！它们手持残破兵器，嘶吼着加入战团！

压力陡增！辟邪灯光急剧黯淡！

陆昭衍咬牙坚持，不断挥戈击碑，口中安魂嘶吼不停。但对方反击太过猛烈，他魂力消耗巨大，嘴角已溢出鲜血，动作开始迟缓。

就在一道特别粗壮的漆黑触手即将突破防线，抽向陆昭衍后背之时——

“够了。”

一个清冷、却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怒意的声音，清晰地响在陆昭衍的脑海深处。不再是碎片式的意念，而是近乎完整的语句！

紧接着，左手指尖那枚漆黑印记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一股浩瀚、冰冷、却不再充满混乱暴虐，而是带着一种精准掌控力的恐怖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瞬间涌遍陆昭衍全身！

“！！”陆昭衍浑身剧震，只觉得一股从未体验过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力量充斥四肢百骸！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依循着某种本能，将手中青铜戈以一种更加玄奥古老的轨迹，再次狠狠劈在镇魂碑上！

这一次，劈出的不再是暗红震波，而是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幽蓝与暗红交织的奇异光芒！

嗤——！

光芒没入碑体！整个镇魂碑仿佛被瞬间冰封，旋即爆发出更加璀璨夺目的清辉！清辉所过之处，那些扑来的水尸兵如同被烈日照射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那骨幡发出的鬼脸黑烟更是发出凄厉惨叫，瞬间溃散！

就连那粗壮的漆黑触手，也被清辉扫中，瞬间冻结、崩碎！

那黑沉木棺中发出一声惊恐痛苦的尖啸，猛地闭合了缝隙，疯狂向淤泥深处缩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邪徒与水鬼都惊呆了！

陆昭衍愣在原地，感受着体内那快速退潮却依旧残留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以及脑海中那声清晰的“够了”。

是她！秦绛！她竟然……主动出手了？！而且力量似乎……恢复了部分掌控？不再是以往那般狂暴无序？

“……媳妇？”一个下意识的、带着难以置信与一丝莫名悸动的称呼，几乎脱口而出，化作一道微弱的魂念传递过去。

印记那头沉默了一瞬。

随即，传来一声极轻极淡、却清晰可闻的冷哼。

“……放肆。”

然而，这声冷哼中，却并无多少真正的怒意，反而更像是一种……默认？甚至……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疲惫与松懈？

紧接着，一股更加精纯的、却温和了许多的幽暗力量反馈而回，迅速抚平了他因过度消耗而刺痛的魂魄，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陆昭衍心中巨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真的在帮他！而且默许了那逾越的称呼？！

“趁现在！”清微长老的喝声惊醒了他！

只见那黑沉木棺因受创而邪阵大乱，正是探查良机！

四人立刻冲向那缩回大半的棺椁！云波道人取出数张特制的“镇水封邪符”贴在棺身，暂时抑制其行动。钟司主与清微长老合力，以法器强行撬动那沉重的棺盖！

嘎吱——！

棺盖被掀开一道更大的缝隙！顿时，更加浓郁粘稠的、蕴含着极致“聻寂”死气的黑水涌出！而在那黑水之中，赫然可见一具身穿前朝水师都督官袍、早已化为白骨的尸骸！尸骸心口处，并非心脏，而是镶嵌着一枚不断搏动着的、散发着与镜湖冥泉同源死气的暗灰色晶石——正是那“聻寂之核”的碎片！

更令人骇然的是，尸骸手中，紧紧握着一卷以人皮制成的、浸泡在黑水中却丝毫不损的古老卷轴！卷轴表面，绘着一个狰狞的傩面图案，与那青铜戈上的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果然在此！”钟司主惊呼，“那卷轴定是关键！”

他伸手便欲取那卷轴！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那卷轴上的傩面图案猛地亮起邪光！一股庞大的吸力自棺中爆发，竟要将钟司主拖入棺中！

同时，众人身后水流猛地炸开！那个持骨幡的傩面邪徒头领，竟不惜燃烧本源，化作一道血色流光，直扑棺中卷轴！显然，这才是无面翁留下的真正后手与目标！

“休想！”清微长老雷符出手！

陆昭衍也下意识挥戈阻拦！

但那邪徒头领竟不闪不避，硬抗雷符，拼着魂飞魄散，一把抓住了那卷人皮卷轴！

“桀桀桀……真主……必临……”他发出最后的狂笑，身体猛地炸开，化作一团血雾，裹挟着那卷轴，便要遁入黑暗！

千钧一发之际！

陆昭衍左手的印记再次微热，一道冰冷精准的意念传来：“……戈……刺卷轴……”

陆昭衍福至心灵，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青铜戈猛地投掷而出！戈尖并非刺向血雾，而是直刺那被血雾包裹的卷轴！

嗤！

戈尖精准地刺中了卷轴！那卷轴上的傩面图案发出一声凄厉尖啸，竟张开大口，死死咬住了戈尖！一股庞大的邪念顺着戈身反冲而来！

陆昭衍如遭重击！

但与此同时，他体内的兵煞之力与那残留的幽蓝力量自主爆发，通过戈身，与那卷轴邪念疯狂对抗！

僵持不下之际——

那卷轴另一侧，虚空之中，无声无息地探出一只戴着空白面具的手，轻轻一指点向卷轴！

无面翁！他竟然一直潜伏在侧！

就在他指尖即将点中卷轴的刹那——

陆昭衍脑海中的冰冷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决绝：“……爆！”

陆昭衍毫不犹豫，疯狂催动体内所有力量，注入青铜戈！

轰隆！！！

青铜戈与那卷轴接触处，猛地发生剧烈爆炸！狂暴的能量将血雾炸散，那卷轴被炸得飞向高空，其上邪光黯淡大半，却未被彻底摧毁！

而无面翁的那只手也被爆炸波及，猛地缩回虚空，传来一声闷哼与惊怒的低吼：“……秦绛？！你竟敢……”

话音未落，虚空涟漪平息，他已消失不见。

爆炸的冲击波也将陆昭衍狠狠掀飞，重重撞在镇魂碑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昏迷前，他仿佛感觉到，一只冰冷却轻柔的虚幻手臂，似乎轻轻托了他一下，减缓了他的撞击力。

还有一个极轻、极淡、仿佛错觉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