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契约 第106章 哭坟问路

夕阳西沉，将秦岭的层峦叠嶂染上一片凄艳的血色。陆昭衍立于荒坡之上，远眺东方。酒肉道人指明的方向，通往那传说中的“百鬼哭坟”。怀中槐木心传来微弱却持续的波动，秦绛的灵体在血池煞气的刺激与聻毒的反噬间艰难维持着平衡，那缕源自“太阴菁华”的微薄滋养，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时间，刻不容缓。

他服下最后一颗龙虎山固本培元的丹药，强压下魂魄因强行融合煞魄珠而传来的阵阵灼痛与虚无感，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沉重如山，肋间的旧伤、肩头的爪痕、以及体内奔腾未息的诸般力量，都在提醒着他方才那场死里逃生的惨烈。

路途比预想中更加荒僻。人烟绝迹，兽踪罕至，唯有疯长的荆棘与嶙峋的怪石。空气中，那股属于“哭丧谷”的血腥与檀香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腐朽与悲怨之气，仿佛这片土地本身早已死去，正在缓慢地溃烂。

夜间，山风变得格外凄厉，卷过山谷时，发出阵阵呜咽，果真如百鬼夜哭，令人毛骨悚然。陆昭衍寻了一处岩缝歇脚，点燃一小簇篝火。火光跳跃，却驱不散那浸入骨髓的阴冷。

他取出槐木心，小心地渡去一丝温和的兵煞之气。秦绛的灵体如同饥渴的旅人，艰难地汲取着这点微薄的滋养，传来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疲惫：“……此地……怨念……沉积……千年……已入……地脉……寻常……生灵……近之……即亡……小心……”

“我知道。”陆昭衍轻声回应，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木心温润的表面，“你感觉如何？”

“……聻毒……暂稳……然……本源……枯竭……如……无源之水……那……尸菇……乃……唯一……希望……”她的意念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依赖的急切。

这份急切如同一根针，刺在陆昭衍心头。他握紧木心，沉声道：“我一定会找到它。”

休憩至后半夜，一阵奇异的声音将陆昭衍惊醒。那并非风声，而是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铃铛声与吟唱声，缥缈不定，仿佛来自极远的地下，又似响在人的耳边。

他猛地起身，熄灭篝火，隐匿气息，循声潜行。

翻过一道山梁，眼前景象让他骤然止步。

只见下方一处相对平坦的洼地中，竟有一支极其诡异的队伍正在行进！

队伍前方，是四名身穿粗麻孝服、头戴遮面尖帽、手持招魂幡的人，他们步伐僵硬，口中吟唱着音调古怪、似歌非歌、似哭非哭的葬曲。中间，是八名壮汉抬着一口崭新的、却刷着黑漆的棺材，棺材上贴满了黄色的符纸，但那些符文的笔画扭曲，透着一股邪气。队伍后方，跟着十几个同样麻衣孝服、低头啜泣的男女，但他们的哭声干涩，毫无悲意，反而透着一种麻木的狂热。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队伍的最前方，有一个手持铜铃、边走边摇、身穿八卦道袍却油渍斑斑、神色癫狂的中年道士！他并非超度亡魂，而是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引导着这支队伍，走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夜间送葬？”陆昭衍眉头紧锁。但这绝非正常的丧葬！看其方向，竟是朝着“百鬼哭坟”的深处而去！那道士的模样，也绝非正道中人。

他悄然尾随，想看个究竟。

队伍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在一处三面环山、阴风呼啸的坳地停了下来。坳地中央，赫然是一个新挖的土坑！

那癫狂道士走到坑边，摇动铜铃，声音尖利地喊道：“吉时已到！落棺！献祭！恭迎‘哭坟山主’显灵，佑我族裔，百邪不侵！”

抬棺壮汉们机械地将棺材放入坑中。那些孝服男女则齐齐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喃喃祈求：“山主显灵……山主显灵……”

道士从怀中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又牵出一只被捆住四肢、不断挣扎的黑山羊，就要当场宰杀献祭！

看到此处，陆昭衍已然明了。这是一群被邪祟蛊惑、举行活祀的愚昧山民！他们所谓的“山主”，多半是“百鬼哭坟”中的某个强大邪物！

他不能坐视不理！

就在道士举起匕首的瞬间，陆昭衍如同鬼魅般从暗处掠出，一脚踢飞匕首，厉声道：“妖道！安敢以此邪术蛊惑人心，残害生灵！”

那道士被吓了一跳，踉跄后退，待看清来人只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顿时狞笑起来：“哪来的野小子，敢坏你家道爷的好事！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连你一块献祭给山主！”

那些跪地的山民也纷纷起身，眼神麻木而凶狠地围了上来，手中竟都握着柴刀棍棒。

陆昭衍眼神冰冷，兵煞之气微微释放，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令那些山民动作一滞，眼中露出恐惧。

那道士也感受到陆昭衍身上那股非同寻常的煞气，脸色微变，色厉内荏道：“你……你是什么人？我乃‘哭坟山主’座下执事，在此行事，你敢阻拦，必遭山主降罪！”

“哭坟山主？”陆昭衍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邪魔外道！”他目光扫过那新棺，“这棺中又是何人？”

道士眼神闪烁：“自然是……自然是寿终正寝的老人……”

“胡说！”陆昭衍一步踏前，兵煞之力逼得那道士连连后退，“棺中血气微弱却含生机，分明是个活人！你们竟敢以活人陪葬？！”

此言一出，那些山民中稍有良知者，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道士见被识破，恼羞成怒，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赤红色的药粉，劈头盖脸洒向陆昭衍：“让你多管闲事！尝尝‘蚀骨焚心散’的滋味！”

陆昭衍不闪不避，兵煞之气护体，药粉近身即被震散。他反手一掌，隔空拍出，那道士如同被重锤击中，惨叫一声倒飞出去，口吐鲜血。

“妖言惑众，残害人命，留你不得！”陆昭衍眼中寒光一闪，就要上前结果了他。

“等等！”一个苍老颤抖的声音响起。只见山民中一位老者跪爬出来，磕头道：“仙长饶命！仙长饶命啊！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村里闹了邪祟，死了好多人，只有李道长……不，这妖道说唯有将……将生辰八字特殊的童女献祭给山主，才能保一村平安啊！棺里是小老儿的孙女……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老者泣不成声。

陆昭衍心中一沉。果然是邪祟害人，愚民献祭的悲剧。

他走到坑边，一掌拍开棺盖。棺内，一个约莫十三四岁、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躺在其中，手腕上还系着一根红绳。

他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只是被邪法迷晕了。

他将其抱出棺材，以兵煞之力驱散她体内的迷药。小姑娘嘤咛一声，悠悠转醒，看到周围景象，吓得瑟瑟发抖。

那些山民见孙女复活，又见陆昭衍神通广大，纷纷跪地，哭求仙长救命。

陆昭衍看向那瘫软在地的妖道，冷声道：“说！那‘哭坟山主’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何处？还有，那‘阴煞尸菇’又在何处？”

妖道面如死灰，颤声道：“我……我也不知道山主具体是什么……只知道它就在‘哭坟涧’最深处……声音能直接在人脑子里响起……许给我们好处，要我们献祭……那尸菇……尸菇是山主最宝贝的东西，长在它巢穴旁的‘尸血潭’里，有……有可怕的东西守着……我不敢靠近啊……”

哭坟涧？尸血潭？

陆昭衍又逼问了几句，确认这妖道所知有限，只是个被利用的小角色。他废了妖道修为，命山民将其绑了，日后送官。又告诫山民，邪祟之事，他会处理，令他们速速离去，不得再行邪祀。

山民千恩万谢，抬着孙女，仓皇离去。

洼地中，只剩下陆昭衍一人，以及那口空棺和残留的邪祭痕迹。

怀中的槐木心传来波动：“……逼问……虽得……线索……然……已……打草惊蛇……那……‘山主’……恐已……知晓……”

陆昭衍点头：“无妨。本就要去找它。知道了具体位置，省却我们摸索的功夫。”他目光锐利地望向哭坟涧深处，“它若敢来，正好一并了结。”

休整片刻后，陆昭衍再次上路。越往深处，地势越发险恶，怨气浓得几乎化不开，地面开始出现惨白色的、如同骨粉般的土壤，草木彻底绝迹。

途中，他经过了几处荒废的村落遗址。断壁残垣间，散落着锈蚀的农具和破碎的瓦罐，一些屋舍的墙壁上，还残留着用鲜血或黑炭绘制的、扭曲的辟邪符文，却早已失效。村中央的空地上，往往有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旁边散落着动物的头骨和羽毛，显然是举行过某种邪恶的祭祀。

这些村落，显然都是被那“哭坟山主”或其所代表的邪恶力量所毁灭。

空气中也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淡灰色的雾气，雾气带着一股甜腻的腐臭味，吸入口鼻令人头晕目眩。陆昭衍不得不运转兵煞之力抵御。

根据妖道提供的模糊方向和此地怨气的流动，他艰难地辨认着路径。

终于，在第二天正午时分（虽日光难以完全穿透此地怨雾，天色依旧昏沉），他抵达了一处巨大的、如同大地裂开般的黑色峡谷边缘——哭坟涧！

站在崖边向下望去，只见涧内深不见底，被浓郁的灰黑色怨雾笼罩，只能隐约听到阵阵如同万鬼哭泣的尖锐风声从谷底传来！那声音直透神魂，让人心烦意乱，气血翻腾。

崖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穴，有些洞穴口竟悬挂着残破的棺材，或是堆放着人类的骸骨！

一条险峻异常、仿佛直通地狱的狭窄小路，蜿蜒通向涧底。

陆昭衍没有丝毫犹豫，踏上了那条小路。

小路湿滑，怨雾缭绕，能见度极低。四周不断传来窃窃私语声和诡异的笑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雾中窥视。

他紧守心神，步步为营。

突然，前方雾气中，猛地扑出数个身形虚幻、面目狰狞、穿着不同朝代服饰的怨灵！它们嘶吼着，伸出利爪，抓向陆昭衍！

陆昭衍早有防备，青铜戈未出，只是冷哼一声，周身兵煞之气猛然外放！

那些怨灵撞在无形的煞气壁垒上，顿时发出凄厉惨叫，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溃散！寻常怨灵，根本无法近他身！

然而，越往下走，出现的邪物越发厉害。开始有实体化的尸傀、能够喷吐怨毒之气的邪蝠、甚至还有由怨念凝聚而成的、悍不畏死的雾状怪物不断袭来！

陆昭衍且战且行，青铜戈化作死神镰刀，所过之处，邪物纷纷溃灭。但他能感觉到，这些攻击更像是某种试探和消耗。

终于，下到涧底。眼前是一片广阔得惊人的地下空间！地面是漆黑粘稠的淤泥，淤泥中散落着无数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巨大野兽的。空间中央，有一个不断冒着泡的、猩红色的水潭——尸血潭！

潭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和怨气！

而在水潭对面，靠崖壁的地方，有一座以白骨和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简陋却邪异的巢穴！巢穴入口处，堆积着大量的新鲜骸骨和祭祀物品！

巢穴之中，散发出一种强大、暴虐、充满了贪婪与饥饿意识的恐怖气息！

那便是“哭坟山主”的巢穴！

而就在巢穴入口旁，尸血潭的边缘，一片被暗红色苔藓覆盖的区域，赫然生长着三株巴掌大小、形态扭曲、颜色漆黑如墨、却散发着幽幽磷光的神秘蘑菇！

阴煞尸菇！

找到了！

但陆昭衍的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因为在那巢穴入口处，赫然盘踞着一条庞大无比、浑身覆盖着黑色骨甲、头生独角、双眼猩红的巨蟒！巨蟒周身缠绕着浓郁的怨气，显然早已被此地邪力侵蚀异化！

更让人心悸的是，在巢穴深处，那恐怖的气息正在迅速苏醒、膨胀！一双巨大无比、燃烧着惨绿色魂火的眸子，在黑暗中猛地亮起，死死地锁定了陆昭衍！

“吼——！！！”

一声震耳欲聋、混合了无数怨魂哀嚎的咆哮，从巢穴中爆发出来，震得整个哭坟涧瑟瑟发抖！

“外来者……你……终于……来了……你的灵魂……很……美味……成为……我的……新……点心吧！”

那“哭坟山主”，已然苏醒！

前有守潭巨蟒，后有恐怖山主。目标近在咫尺，却危机四伏！

陆昭衍握紧青铜戈，兵煞之力全力运转，眼中毫无惧色，只有冰冷的决意。

一场恶战，已然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