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契约 第73章 万聻朝宗

澜妃陵水下前殿，死寂如冰。无数心插黑簪的宫人尸骸如同森白的丛林，拱卫着中央那座空荡荡的白玉祭坛。空气中弥漫的“聻寂”死气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冰冷、绝望，吞噬着一切生机与光亮。

无面翁的身影自祭坛后的黑暗中缓缓踱出，手中托着那枚搏动着的、散发出吞噬一切光线的极致黑暗的晶石——澜妃陵的“聻寂之核”！晶石中心，那枚漆黑玉簪的虚影仿佛活物般扭动，散发出令人魂魄冻结的恐怖吸力。

“呵呵呵……张玄静那牛鼻子的徒子徒孙，倒是来得不慢……可惜，晚了！”无面翁沙哑的笑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得意与疯狂。他那张空白面具下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陆昭衍，最终定格在他左手的印记上，“殿下……您也感应到了吧？这纯净的‘聻寂’之力……这才是吾等追求的永恒归宿！何必再与这凡俗躯壳苦苦纠缠？”

陆昭衍只觉得左手指尖的印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灼痛与悸动！那并非以往的冰冷或怨毒，而是一种近乎饥渴的、被同源极致力量强烈吸引又本能排斥的剧烈冲突感！秦绛的意识似乎被这近在咫尺的“聻核”彻底惊醒，在他的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混乱而狂暴。

“无面翁！休得猖狂！”清微长老强压下心中的骇然，厉声喝道，“速速放下邪物！否则今日必让你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无面翁嗤笑一声，托举“聻核”的手微微抬起，“就凭你们？在这极**境，聻气主宰之地？也罢……便让你们这群愚昧之徒，亲眼见证‘真主’降临的伟力吧！”

他话音未落，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捏碎一枚骨符！

嗡——！

整个前殿剧烈震动！四周墙壁上那些宫人尸骸心口的漆黑玉簪同时爆发出幽暗的光芒！无数道精纯的“聻寂”死气如同受到召唤，从尸骸体内抽出，化作一道道灰黑色的洪流，疯狂涌向无面翁手中的晶石！

晶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搏动，散发出的吸力与黑暗愈发恐怖！大殿地面开始龟裂，水流变得混乱扭曲，连光线都仿佛被其吞噬！

“不好！他在强行催动‘聻核’，引动此地积郁千年的死气！”云波道人大惊失色，“快阻止他！”

清微长老毫不犹豫，拂尘挥出万丈清光，直取无面翁！云波道人的水法雷符与文远的剑光同时轰出！

然而，他们的攻击在靠近无面翁周身三尺时，便被那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聻寂”力场轻易吞噬、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没用的！”无面翁狂笑，“在此地，我便是‘聻’的化身！尔等道法，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屈指一弹，一道凝练的灰黑色气流自晶石中射出，无声无息，却带着湮灭一切的恐怖意志，瞬间穿透清微长老的护体清光！

“噗——！”清微长老如遭重击，鲜血狂喷，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气息瞬间萎靡！

“长老！”文远目眦欲裂，奋不顾身地扑上，剑光直刺！

无面翁看也不看，随手一挥，文远便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剑断人飞，昏死过去！

实力差距悬殊！在此地，无面翁借助“聻核”与地利，已近乎无敌！

“接下来……该你了，殿下完美的容器……”无面翁的目光再次锁定陆昭衍，空白面具下透出无尽的贪婪，“便以你的血与魂，作为迎接‘真主’的最后祭礼吧！”

他手持“聻核”，一步步逼向陆昭衍。那恐怖的吸力让陆昭衍浑身骨骼咔咔作响，魂魄仿佛要被撕出体外！左手的印记灼痛到极致，秦绛的意识在疯狂地挣扎、抗拒，却又被那同源之力不断吸引，几乎要失控暴走！

陆昭衍咬牙死守灵台，全力运转兵煞之力抗衡，却如同蚍蜉撼树，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就在无面翁的手即将抓向陆昭衍天灵盖的刹那——

“妖孽！敢尔！”

一声苍老却威严无比的道喝，如同九天惊雷，猛地穿透层层水波与死寂，轰入大殿之中！

紧接着，一道璀璨夺目、蕴含着无上破邪伟力的紫色符箓，撕裂黑暗，无视“聻寂”力场的阻碍，精准无比地轰向无面翁手中的“聻核”！

龙虎山至高秘传——“五雷天心正法符”！

张玄静天师，终于赶到了！

无面翁脸色剧变，显然没料到天师竟能如此快突破外围封锁直抵此处！他不得不收回抓向陆昭衍的手，全力催动“聻核”抵挡！

轰隆——！！！

雷符与“聻核”悍然对撞！爆发出足以撕裂耳膜的巨响！刺目的雷光与极致的黑暗疯狂绞杀、湮灭！整个大殿如同发生了地震，剧烈摇晃，无数宫人尸骸被震得东倒西歪！

无面翁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数步，手中“聻核”的光芒也黯淡了一瞬！天师含怒一击，威力惊天！

趁此间隙，一道柔和却坚韧的清光卷住陆昭衍与重伤的清微长老、文远，将他们迅速拉离无面翁的攻击范围。

天师张玄静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入口，道袍猎猎，周身雷光缭绕，面色冷峻如冰。其身后，钟司主率领数名镇魂司精锐与龙虎山高功弟子严阵以待！

“无面翁！你的阴谋到此为止了！”天师声如洪钟，拂尘一摆，一道更加庞大的雷霆正在汇聚。

“张玄静！”无面翁又惊又怒，稳住身形，死死握住“聻核”，“你竟敢真身闯入此地？！也好！便让你龙虎山掌门，亲自为‘真主’降临献祭吧！”

他猛地将“聻核”高高举起，口中念念有词，一段古老、拗口、充满了亵渎与死寂意味的咒文响彻大殿！

随着咒文的吟诵，那“聻核”再次剧烈搏动，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鬼面符文！大殿深处，那座白玉祭坛竟也随之亮起，坛面上浮现出一个与“聻核”表面完全一致的诡异图案！

“万聻朝宗，寂海洞开！以核为引，以陵为祭！恭请真主——降临！”

无面翁发出疯狂的嘶吼，将“聻核”狠狠按向祭坛中心的图案！

“阻止他！”天师脸色剧变，雷霆轰然劈出！钟司主等人也全力攻击！

但为时已晚！

“聻核”与祭坛图案接触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了声音与光线的极致虚无波动，猛地自祭坛中心爆发开来，瞬间席卷整个大殿！所有人，包括天师在内，动作猛地一滞，仿佛陷入了粘稠的、冻结时空的胶水中！思维、法力、甚至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极其缓慢、艰难！

整个澜妃陵的水域开始沸腾、扭曲！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失真，仿佛镜花水月！无数灰黑色的、仿佛由纯粹“虚无”构成的触手自祭坛中伸出，缓缓舞动，所过之处，连空间本身都在消融、湮灭！

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巨大无比的、充满了死寂与终极虚无意识的存在，正透过那祭坛与“聻核”构成的通道，缓缓地将它的“目光”投向这个世界！

“聻海”的投影，正在降临！

“呃啊——！”修为稍弱的弟子当场惨叫一声，魂魄仿佛被冻结、撕裂，七窍流出黑血，昏死过去！

钟司主等人也脸色惨白，全力运转法力抵抗那无处不在的湮灭之力，行动却迟缓如蜗牛！

天师周身雷光爆闪，勉强抵住那虚无力量的侵蚀，却也无法轻易动弹，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绝望？

无面翁站在祭坛旁，张开双臂，发出癫狂的欢笑，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半透明，仿佛正在被“聻海”同化！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离祭坛不远、体内蕴含着“厉核”的陆昭衍！

那“聻海”的“目光”仿佛带着某种意志，率先锁定了他！无数虚无触手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缓缓地、却坚定不移地向他缠绕而来！左手的印记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秦绛的意识发出了痛苦与愤怒的尖啸，却无法阻止那同源相吸又相克的恐怖力量！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在这万物皆寂、绝望弥漫的时刻——

陆昭衍脑海中，猛地闪过爷爷陆怀真教授摸骨术时的话语、下涧村冥婚井下的红盖头、将军墓中的尸魔、镜湖冥泉的死寂、栖魂谷的血祭、泽荒村的献祭浮雕、以及……秦绛那冰冷面具下偶尔流露的复杂情绪……

无数画面碎片最终凝聚成一点！

他福至心灵，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恐怖的凝滞感，嘶声吼道：“天师！诸位！勿要抗拒其力！以其之道……还施彼身！”

众人皆是一愣。

陆昭衍继续艰难地吼道：“‘聻海’并非实体！其力为‘虚’为‘寂’！唯‘极怨’‘极煞’‘极念’等极致之力可短暂与之抗衡、甚至……利用！以自身最强执念、或至阴至煞之物为引，引导其力，反冲其源！”

这是他结合自身经历与秦绛偶尔透露的碎片信息，在生死关头悟出的险招！

天师眼中精光爆闪，瞬间明悟！“善！”

他竟率先收敛了周身煌煌雷光，转而凝聚起一股精纯无比、却蕴含着守护山门、庇佑苍生的极致信念之力！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坚韧无比，引导着周围的“聻寂”之力，使其难以轻易侵蚀自身，更隐隐反冲那虚无触手！

钟司主等人也立刻效仿，或凝聚守护之念，或引动镇魂司传承的肃杀之气！

而陆昭衍，则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举动！

他非但没有抵抗那涌向自己的“聻寂”触手，反而主动放开了一丝对体内“厉核”的压制！同时，全力催动那已初步炼化的兵煞之力，将其与自身求生的极致执念融合！

“媳妇！助我！”他在心中疯狂呐喊！

左手的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秦绛那被“聻海”刺激得狂暴无比的意识，似乎理解了他的意图，竟不再单纯抗拒，而是将一股精纯的、冰冷的皇殒厉力渡入他的经脉，与兵煞、执念疯狂融合！

三种极致的力量在陆昭衍体内交汇、压缩、质变！他的皮肤表面血管爆裂，双眼瞬间化为一片混沌的暗红，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他猛地抬起右手，并非攻击无面翁，而是狠狠一掌拍向身旁那白玉祭坛的边缘！将那股混合了兵煞、皇殒、执念的狂暴力量，毫无保留地轰入祭坛本身！

“以我之念！引聻噬聻！”

轰——！！！

祭坛剧烈震动！那正在稳定成型的“聻海”通道受到这同属极致却性质迥异的力量冲击，瞬间变得极不稳定！通道内的虚无之力开始混乱、冲突、甚至……倒流！

“不——！”无面翁发出惊恐的尖叫！他手中的“聻核”剧烈震颤，表面出现裂纹！那反噬而来的混乱“聻寂”之力疯狂涌入他的体内，让他本就半透明的身体开始崩溃、消散！

“就是现在！”天师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所有凝聚的信念之力化作一柄无形巨剑，狠狠斩向那变得不稳定的通道！

钟司主等人的力量也同时轰至！

内外夹击之下！

咔嚓——！

那“聻核”终于承受不住，猛地爆裂开来！其中的漆黑玉簪虚影发出一声凄厉尖啸，骤然消散！

祭坛上的通道瞬间崩溃、闭合！那弥漫大殿的虚无触手与凝滞感如同潮水般退去！那恐怖的“聻海”意志发出一声无声的愤怒咆哮，彻底消失不见！

“呃啊——！”无面翁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嚎，身体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寸寸碎裂，最终化为飞灰，消散于水中！只剩那张空白面具，飘飘荡荡，落入淤泥之中。

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心有余悸。

天师来到陆昭衍身边，查看他情况，眼中充满了惊叹与后怕：“昭衍小友，方才真是兵行险着！若非你悟出此法，后果不堪设想！”

陆昭衍虚脱地摇摇头，刚想说话，却猛地脸色一变！

只见那祭坛中心，虽然通道已闭，“聻核”已毁，但仍有丝丝缕缕精纯的“聻寂”死气残留，仿佛有生命般，缠绕上他方才拍击祭坛的右手，并试图钻入他体内！

更糟糕的是，他体内那三种强行融合的极致力量开始失控反噬！兵煞的暴戾、皇殒的怨毒、执念的疯狂相互冲突，几乎要将他彻底撕碎！左手的印记变得滚烫无比，秦绛的意识也陷入了痛苦的混乱！

“不好！‘聻气’反噬！力量冲突！”天师大惊，立刻出手，以无上道元镇压他体内暴走的力量，并试图逼出那侵入的“聻寂”死气！

但那“聻寂”死气极其顽固，与秦绛的“厉核”之力同源相吸，难以彻底分离！

眼看陆昭衍情况越来越危急，身体开始龟裂，魂魄摇曳欲散——

他左手的印记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并非攻击或防御，而是化作一股冰冷的洪流，强行将大部分侵入的“聻寂”死气与那三种冲突的力量，一同拉向印记本身！

“你……！”陆昭衍瞬间明悟了她的意图！她要强行吞噬这些力量，替他承受反噬！

“不！！！”他嘶声呐喊，试图阻止！

但已经晚了！

印记的光芒达到极致，随即骤然黯淡下去，变得如同顽石般死寂冰冷，再无丝毫波动。所有的混乱与痛苦也随之平息。

陆昭衍瘫倒在地，伤势被暂时稳住，但那枚印记，却彻底沉寂了。他与秦绛的那丝联系，仿佛彻底断绝。

“她……为了救我……”陆昭衍看着那枚再无反应的印记，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剧痛。

天师叹息一声，面色复杂：“她以自身沉寂为代价，强行吸纳了反噬之力，保住了你。然‘聻寂’之力与她本源冲突，恐已伤及根本……能否再次苏醒，何时苏醒，皆是未知之数了。”

陆昭衍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就在这时，那祭坛废墟中，一点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挣扎着爬过去，拨开碎石，发现那竟是半块残缺的黑色玉珏，玉珏上刻着一个模糊的傩面图案，与无面翁那张面具竟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古老。玉珏旁边，还有一小片焦黑的龟甲，上面似乎刻着几个字。

他捡起龟甲，仔细辨认，心头猛地一震！

那上面，以一种极其古老的卜筮文字，刻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字：

“双殒”。